“已经很好了,乳娘。如果没有你,我早都活不下来了”,陈蒲安慰她道。只有想这位真心关爱自己的老妇人面前,他的声音才有了一丝人的温度。
乳娘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被鞭子撕烂的衣服,想也知道伤有多重,“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你是他的兄弟啊……”。
“我不是”,陈蒲轻轻摇头,和乳娘不一样,他对裴月行从来没有任何指望,所以不会愤愤不平。“你快回去吧,我不想连累你,乳娘”。他没有**,他的房间谁都可以闯进来。
“好,二公子,我下次再来看你。”
“你年纪大了,少走动吧,我很好”,陈蒲细细叮嘱,“别为我冒险”,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乳娘想说你哪里很好,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送走乳娘,陈蒲坐在干草上吃着她送来的东西。饭菜早已混合在一起,吃不出原来的味道,又冷又干,不啻于对喉咙的一种折磨。但陈蒲甘之如饴一口一口咽下。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二公子呢?
那个男人甚至不肯给他冠上裴姓。他就像娘亲为他取的名字一样,身似蒲苇,命如草芥,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陈蒲知道,自己今天数少数了一处罪过,那是他和裴月行心照不宣,他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
过了两天,陈蒲被带进一间干净的屋子里,安置在一张红木桌子面前,这是他生命里唯一体面的时候。裴月行的御用医师季大夫,划开陈蒲的手腕,取了满满一碗血,熬制成药,给裴月行服下。
裴月行真是恨透了药,带着浓浓血腥味,他一点都不想碰陈蒲肮脏的血。可是如果不靠这血,裴月行连跑跳都不可能,更别说习武了。好在马上就要结束了,他的身体已经恢复,武功也排在江湖前列,他马上就再也用不着陈蒲的血。
一切都要追溯到十八年前。
江湖上的千机阁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存在,因为阁主的血脉里潜藏着灵脉,代代传承,一旦灵脉之子出生,那就是天赋异禀,可带领这千机阁世代昌盛,绵延不断。
那时正逢千机阁最新一任阁主夫人怀上身孕,换胎期间天降异象,百花盛开,白鸟来贺,种种迹象表明她即将诞生下一名身怀灵脉的孩子。阁主非常高兴,裴家已经好几百年没出一个灵脉之子。他们夫妻两男才女貌,恩爱无比,若在喜得麟儿,那真的可谓是一段传奇佳话。
可惜中间出现了一个变数,一个破坏所有美好的毒妇。她原本是夫人的陪嫁侍女,趁阁主醉酒自荐枕席,怀上了阁主孩子。夫人心善,便做主让阁主给了她一个名分。可惜她并不安分,时常想着破坏阁主夫妻俩的感情。
陈蒲就是这个女人的儿子。他和阁主夫人的儿子,也就是裴月正好同一天出生。他们出生那天,阁主夫人难产了,费劲生下孱弱的裴月行之后撒手人寰。
原本不该这样,阁主夫人本应收到庇护顺利生产,小公子也应身强体健。
一切都是因为侍妾的孩子偷走了小公子的福泽,害了夫人的命。他生来就是一个灾星,脸上丑陋长着丑陋的红色胎记,那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阁主一怒之下处死了侍妾,却不得不留下这个孩子。因为圣手纪大夫说,小公子被偷福泽,先天不足,而侍妾的孩子偷了灵脉,灵气醇厚。若以他的灵气作为药引,每三月为小公子贴补一次,小公子应该能安然长大,慢慢可身体强健。
而这贴补的法子,就是以陈蒲的血作为药引,每三月给裴月行服用一次。
其实陈蒲和裴月行一样,都是最无辜的人。可是谁又在乎呢?他就生来起就背负了所有人的唾弃,从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想讨大家喜欢,到在唾骂声中渐渐明白自己的罪过。
所以,无论裴月行怎么折腾他,他都甘愿承受,只求能还清自己欠别人的东西。
短暂的休整一天之后,陈蒲回到了他栖身的柱子边。大多数夜晚,他都被绑在这里,看一条看家狗。绳子太短,他的双手挨不着地,只能靠着柱子模模糊糊睡了又醒,心了又睡,夜夜不能安稳。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你刚取了血,身体极其虚弱,怎么能被绑在这里?”,夜晚,有个人看到柱子边的陈蒲惊讶地问到。
陈蒲记得这个人,是季大夫新找来的打杂小厮,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好像叫做小春。前两天季大夫取血的时候他便在一旁帮忙。
“我没事。”
“你怎么没事?你取了那么多血,需要好好恢复”。小春对这个少年印象深刻。那天陈蒲放了那么都血,却始终一声不吭。他见过地人很多,第一次看见这样能忍的。如今又看到陈蒲被人如此作践地绑在这里,自然好奇得很。
“没人告诉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怎么多管闲事了,我是大夫,你是病人。”
“我在这里受罚。”
“那也应该先把身子养好。”
听到这话,陈蒲嗤笑一声,他只觉得面前的少年天真得可爱。
他刚想说什么,旁边便有一个杂役走来,好心提醒小春:
“小春大夫,你怎么和这个人说话。他是少主身边死奴,少主可恨他了,你别管他,小心殃及到你。”
原来如此,这个人身份还挺复杂。小春稍微一思索,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陈蒲心想这人也不算太笨。果然,他看见小春听了仆役的话之后,不再管他,转身和仆役一起走开。
陈蒲一点都不失落,他巴不得别人都离他远远的。以前小的时候,也偶尔有几个孩子愿意和他说话,可等周围的大人告诉他们自己背负着怎样的罪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亲近他了。
陈蒲闭眼靠着柱子休息,没一会周围却又传来了响动声。他睁开眼,就看见朦胧的月光下,小春去而复返。
“你……”你怎么又来了?陈蒲在心里问。
小春这次压低了声音说,“你放心,现在周围都没人,没人看见我回来了”。
“你走吧。”
“你把这个吃了我就走”,小春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
“这是季大夫的药?”,陈蒲害怕他惹上麻烦。
“不是,这是我自己炼制的”。
陈蒲有点惊讶,这少年看起来平平无奇。他以为他只是一个打杂的,没想到会自己炼药。
“我不吃,你拿走吧。”
“你现在身体虚弱,需要补一补。”
“不用,你赶紧走。”
“你不吃,我就不走了。”
陈蒲没想到这人怎么如此胡搅蛮缠,他看着小春耍赖的神情,最终认命地吃下了药。一颗药丸下肚,小春又掏出一个水囊,陈蒲双手被绑,小春便把水囊喂到他的嘴边。
他看出了陈蒲的抗拒,又小声威胁道:
“你不喝水,我也不走了。”
陈蒲只好张开了口,他真的不愿意连累小春。如果被人发现,那主人一定会狠狠地处罚小春。
小春的语气虽然很无耻,但动作却很温柔,他轻轻抬着水囊,让水慢慢流出,一点一点滋润了陈蒲干渴的喉咙。
如水的月光下,少年模糊的面容印在陈蒲的眼里,他忽然发现小春的眼睛很亮,像是天上的星星。除了乳娘,这是第一次有人待他这样好。
然而他却不敢拥有过多的念想,他只看了一眼小春,就快速收回目光。他告诉自己,小春只是医者仁心,换成任何一个人,小春也会慷慨相助的。
然而陈蒲不知道,小春趁他喝水时也在偷偷观察他。原来陈蒲其实很好看。黑夜掩盖了他左脸上的红色胎记,月光勾勒出他利落的轮廓和只挺的鼻梁。
他虽然被绑着拘束在地面上,连说话都要仰视自己。可小春分明感觉得到,此时此刻静谧的月光下,陈蒲自有一股淡泊的气质。可惜了。千机阁少阁主的眼光太差,竟然舍得让这样一颗明珠蒙尘。
喝过了水,陈蒲开始不客气的赶人:“你可以走了“。
小春也不敢过多耽搁,“好,我下次再找机会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