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运气不好,宁回的实验进展不顺,除去兼职时间,大多时候会坐在工位上看文献。沈潮偶尔会来看看他,也不干什么,就是边站在门口边思考人生,觉得日子越过越没有盼头,低头看两袖清风两手空空,而他今年唯一的师妹呢早早地跟着她师姐转悠去了。
他抱臂靠在门边,用挑剔地眼光打量几遍后还是发出了世俗的感叹:妈蛋,要真是个小师妹就爽了。
到点了,宁回面无表情地放下笔打开手机。
“今天我扛水泥,一扛一麻袋,工友夸我力气大我瞬间就哭了,我扛得动所有东西,就是扛不住想你啊!”
沈潮听得一激灵。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我都能听成明天有你。”
“……”
“…”
…
沈潮听得炸毛,浑身刺挠地在门外转了个圈才返回来,“你做事前能打声招呼吗?”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宁回疑惑地翻出另一页的语音消息,“仔细听,你不觉得…”
“我不觉得!”沈潮大声喝止,但还是晚了。
甜美、机械的声音打破宁静——“看你小嘴那么硬,亲起来还不是软的。”
宁回手僵在半空,懵懵懂懂看着他,“抱歉,手滑。”
这家伙嘴上乖乖道歉,实际罪行累累。
沈潮掐着眉心,“我要怎么觉得?难道这些腻了吧唧的东西可爱?”
“不可爱吗?”
“……”
虽然总是冷着张脸,但适中的山根及饱满的下唇极大程度上削减了攻击力。眉眼秀气十足,尤其是这颗漂亮的眼珠认真地望着他的时候,沈潮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含混道:“有点儿吧。”
“我猜也是,这种声线男性普遍喜好,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乖巧听话。”宁回点点头,“总之,你能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已经很好了。”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什么跟什么?!”沈潮暴躁,“她们为什么给我发这些?你这几天到底聊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不高兴吗?我按照你的要求取得了不错的进展,接下来你可以随意挑选终身伴侣,同样,我们之间的这种不正当关系也可以顺利结束了。”
沈潮:“……”
“还是说你对她们都没兴趣?”
沈潮:“……”
宁回低头喃喃道,周身开始散发着警惕的味道,“这就很奇怪了。”
“老子靠这张脸就能征服万千少女,为什么要冲对面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人妖感兴趣?”前些日子沈潮被躲得都要应激了,这些话完全是胡乱赶出来的,“不,我对她们的有兴趣!我不喜欢她们还能喜欢什么?大老爷们?只不过他们没搞清楚我喜欢的款,比起娇软的我还是更喜欢成熟点的。”
“哦。”宁回平静地解释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奇怪,是语音包。”
宁回:“很明显,不管我回复如何,这些人发过来的语音话意几乎一致,按照风格来说还可能是在同一家网店上购买。”
沈潮呵斥道:“以后给老子把话一次性说清楚!”
宁回现在已经很熟练了,坦然道歉,“对不起?”
沈潮:“……”
宁回无视掉对方那一脸‘你快要把我玩坏了’的表情,“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很简单,老子这张帅脸在目不识丁的论坛上挂了五个年头无人问津,突然被投怀送抱,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其中有诈吧。”
宁回疑道:“以前没有过?”
往事不堪回首,沈潮没好气蹦出来一句,“有啊,骂老子网图怪的。”
沈潮:“往坏了猜,他们要做什么。”
“不好说。我顺了三遍才觉得不对。不过软件有意思,省事。只要点开一条语音,从最后一条到第一条再到最后,它会连续不断重复播放,形成一个闭环。”
“你没用过么,本科类学校曾经推广过,这种非营业性的程序bug多很正常。”沈潮难以理解,“但你刚刚说——这些腻歪的东西你能听三遍?!”
宁回淡淡道:“可能换过手机号忘了。还好吧,你带上耳机躺在床上播放这些声音的时候也会觉得享受,仿佛置身于温柔乡,尤其会给万千宅男某种这是自己打下江山的错觉。不过让我感觉奇怪的是这种拙劣手法并不像单纯的杀…”
瞥了眼,他继续分析,“嗯,诈骗。不过这样目的性太强,反而会让人心生警惕。”
“我特么不宅。”沈潮浑身搜了个遍也没找到他那□□身房超级VVVIP黑卡,只好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经道:“没钓过鱼?”
愿者上钩。
宁回陷入沉思。
“要是我也会这样,与其费尽心思浪费时间,不如大面积撒网筛选本就蠢笨如猪的。”沈潮看着他渐渐拧紧的眉头,心底里边冒出了想要抚平的冲动,他掐着胳膊问,“怎么?以前真被杀过?”
“我……”宁回微微摇头说,“不太记得了。”
一直以来,宁回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某块记忆缺失,但就是想不起来,缺失了记忆的身体擅自留存了当时情绪。一旦触发关键词,身体就像被铺天盖地的潮水吞没。难受,窒息,令人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告诉他,有一段日子,他在囚牢里看着铁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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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怎么才能把这一批货交出去?有人报警了,我们没有时间了。”
年幼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了,寒冬腊月,黑色在躯壳表面形成厚厚的茧,脸庞被血块糊住,无论是口腔还是鼻腔都弥漫着浓厚的铁锈味。他的头在跌进坑后就一阵一阵的疼,他艰难睁开眼睛想要看清,三个的成年人聚堆坐着,木柴生着火,火光照亮了中年人那道贯穿鼻梁,骇人的疤。
疤脸说,“租个货车,今晚拉走。”
“走高速?高速站口怎么办?不走的话到处是人家,暴露风险太高。”
“那就先不把那些货分成三个等了,先把吵闹的挑出来解决掉。”
“不好办吧。”
“没吃过猪还没见过猪跑么?小孩还不好带?畜生怎么养你就怎么养,等咱逃出去了准你抱个妞回去当老婆。”
疤脸说,“听话的给个馒头。”
他喘息着,听到那人继续说,“不听话的割掉舌头。”
血花从喉咙咕噜咕噜涌出,他疼得想发出声音,半块馒头忙堵住了他的嘴,他眯着眼睛望过去,是只长了烂疮肉乎乎的小手。
疤脸的声音又冷又寒,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反、正、怎、么、着、都、能、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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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情况也许同样如此,不过是以另一种温和的方式来筛选。演技拙劣的演员在舞台上卖力地展示着他的老套路,台下的观众一个接着一个走远,他没有停下,他也许在等待着最后的共鸣,亦或是在寻找着心甘情愿跌入陷阱的人。
“会不会是给我下药的那批人?”话堵在喉咙又被强行咽下去,沈潮明显不愿意让扣下的锅飞了。
宁回强抑住糟糕的感觉,“所以…这是种筛选方式,那你打算怎么做?”
“先晾着,过几天还发这些花里胡哨的来统统拉黑,一天天三班倒的,哪来那么多力气陪他们玩儿。”沈潮起身走到门口,从口袋中掏出了个东西,头也不回地扔向身后,“路上收到的,桌上还有自个拆开分了吃,毕业快乐,走了。”
宁回接住缓缓松开手指,是块爱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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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回穿过走廊下了楼,北方的大楼层回字结构,中间空缺处是块玫瑰花田。黄昏时分,残阳似火,青年的呼声昭告着落幕。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呼,这堆乱扔垃圾的气死我了,在看什么?”
“颜色。”
“就红色,然后呢?”
他没回答,安静地看着花丛中几根枯枝和枝头为孕育着种子正鼓起的花托。
他问:“种子很重要吗?”
“废话,没有种子哪来的花,没有花哪来的种子。”孙平指着说,“去年冻死的还在呢,虽然枯了但种子还能用。”
这些人总具备这样的语言能力,一句话就能把很多复杂的事说清楚。花需要种子,人类也需要种子。但是如果它不会发芽呢?
不管是花还是种子,他一想起就会感受到某种难言地钝痛。远方的人传来回音,他点点头,突然释怀道,“毕业快乐。”
风卷过天空,仲夏夜降临,玫瑰到了新的花期。
孙平走几步回过头说,“你工位上那盒巧克力还吃吗?我还以为七夕要到了,吓死了。”
宁回眉梢一动,“你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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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小资本家是这样说的。
“一周要干满35个小时,白天一个钟头十一块。”便利店老板捧着骰蛊摇了两次,里面三个小方块终于转停,他拎着蓝色马甲递过去,“哟嚯,挺吉利啊六六大顺,夜班十八最高了,能接受不?”
宁回接过蓝色马甲应下了,便利店老板又说,“只不过,还有额外业务。”
“什么?”
“害,说来简单,就是偶尔帮忙送点东西。”便利店老板用钳子扯下胡子,痛得嘶了声,塞了个诺基亚抬手往斜对面路口指道,“看见那路口没,转过去小区里有个玩儿地,老子的再生父母,我这就靠那家店养活了。里边留了电话,东西超过五十块把门一锁就送,没有就甭搭理。也不让你白送,这么着吧,每单你抽取5%的路费。”
“在小区里?”
“放心啦~保安叔叔们都很温柔的啦,重点是,很锻炼身体哟~”
抬眼望去,那里高楼耸立,坐落于小区中心地是一家连锁酒吧。酒吧老板选址很有特点,装修布置也是。若不进去,没人能猜到那会是一处极乐之地。
原本他以为他此生再不会踏足这种地方,不过flag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打破的。
这是他跟保安斗智斗勇的第二十一天。三十多次外卖订单让他翻了六七十次围栏,倒霉塞牙的日子被保安追着换了两处地儿才跑出来。
宁回咬着袋柄双手使劲,纵身跃上了铁栏,越过尖刺,手抵着栏杆轻轻一推,完美落地。
酒吧没有固定名字,也没有固定logo,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地方不止一家,于是人们便传它是家连锁店。有人喜欢叫它The Key of destiny,有人则喜欢跟简短一点的称呼,比如说Answer。
他扫了眼手机上那几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提着东西进门,门口候着的人按规矩递给他一张面具。
这间酒吧别致之处不仅仅在以上那几点,还有许多奇妙的地方。这里从不放扰民的DJ,里面的人都带着面具,其实大多样式都差不多。
直到某天,他看到了镶嵌了绿宝石的面具男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两人对视上,男人突然斜睨了眼旁边人臀部上那条漂亮的狐狸尾,然后舔着唇揉了揉。
大堂中有乐队,今天是大提琴演奏。台下招牌上标记着一个笑脸符号,一曲演奏完毕,穿着西装的提琴家手掌贴紧胸口,鞠躬道,“各位,今日是狂欢日。”
没有摇滚的曲子,宾客们却如瞬间炸锅。
台上人做了个手势,“嘘,保持安静。”
这里是欲·望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