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天,许照澜再次来到了官衙。
只是这次,何韦并没有亲自同她见面。听小吏说,这段时间何县令一直都在陪同提督大人巡视,很少回官衙处理公事。
何韦在不在与许照澜无关,她倒是想见见要她重写的提督大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刁钻严肃的老头。可既然他们双双不在。那她也乐得自在,直接把所有日志交给小吏后便转身离开。
虽然义平县是个小县城,但街道上一如既往熙熙攘攘,道路两边的吆喝贩卖声连绵不绝。
许照澜买了根糖球,边吃边逛。
平时她几乎不怎么上岸,加之为了弥补上次缺失的休息,今日她玩得比往常更加尽兴,甚至掂量了下自己的荷包,去尝试了从未接触过的赌石。
看着手里不大的石头,许照澜心里既有新奇又夹杂着几分未知的激动。
她打算回去后和冯文元一起切开石头,刚好他整日在岛上也无趣,带点新鲜玩意儿给他解解闷。
许照澜这么想着,拐进了一个胡同里。
今日下午天气便有些阴沉,她不敢冒着风险搭船回岛,决定暂时在县城里住一晚。
出了这条胡同能直达她常住的一家客栈。
胡同里极为安静,许照澜的嘴里咬着酸甜的山楂,脚步轻快往前走,刚走到转角便听到另一侧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
出于习武之人的预感,她立刻悄无声息停住脚步,身体隐入旁边靠墙的阴影中。
她小心探了探头,朝拐角的另一侧看去。
紧靠着她这边并肩立着的是两名高大的男子,由于背对着的缘故,许照澜看不见他们的样貌。
而另一边,一个男人用手捂住自己的肩头,指缝里隐隐露出血迹。在他的身边站着三个持刀的精壮男人,他们的刀尖正对准了站在对面的两个人。
几人目光交汇,毫不犹豫冲上前厮杀。
场面瞬间陷入混乱。
许照澜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们。
突然,许照澜的目光狠狠一颤,全身的血液瞬间上涌。
这四人刀刀砍劈杀气腾腾、粗暴用力,招式替换变幻莫测、阴狠毒辣。
这招式她再熟悉不过。
是倭人!
另外两人在人数上虽不占优势,但论剑术却更加出挑,尤其是其中一位身着深蓝衣袍的男子,他手中的剑使得神出鬼没,每一招都招里藏招、似虚还实,一招一式,精妙无比,毫无破绽。
一看便是个中好手。
他们二人配合默契,前后夹击,许照澜看得实在过瘾,若这是武林大会,她绝对会高声叫好。
刀光剑影间,几人交手几个回合,倭人眼见自己有心无力,逐渐招架不住,互相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人悄无声息从袖口抽出两根银针藏于指尖。
或许那两人并未注意,但许照澜将那道细微的银光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她本想作为一个旁观者旁观一下这场精彩的打斗,不想这群倭人竟要使这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实在是为人不耻。
她的手不禁摸向身后背着的长棍,可指尖触及长棍上缠绕着的布条时,她的脑海中蓦然回响起冯文元低沉沙哑的声音。
“少管闲事。”
她的手颤抖片刻,慢慢垂下。
是了,她尚且自身难保,竟还想同情心泛滥出手相助?
不能,她不能。
她必须先顾好自己。
许照澜身子一转刚想离开,可脚下似有千斤重,完全迈不开步。
她叹了口气,无声苦笑。
果然,她无法违背本心。
再次转过身时,她的一只手包裹住买下的那块赌石,另一只手则拿着那串没吃完的糖球。
手掌一点点攥紧,石块硬硬的硌在掌心摹画纹路。
许照澜的神色越发冰冷。
眼见形势对他们愈发不利,那倭人瞅准时机,趁剩下三人将那两人缠住心神,无暇顾及,他手掌翻转,那银针登时射向他们。
这时,两道影子从角落猛地射向那二人,其中一根竹签直接在空中击落一根银针,另一块石头则打中深蓝衣袍男子的左膝关节。
膝处猝不及防被击中,胡泽宁的左腿不由自主一弯,身形微微下伏。他立刻手中发力,撑着剑尖侧身直起。
一丝微弱而疾速的光线贴面划过。
眼角的余光扫了眼那毫不起眼的角落,胡泽宁只看到一闪而过的一块灰色衣角。
他来不及多想,继续握紧手中的剑。
剑尖翻转,眨眼间刺中了其中一个倭人的胸口。
而其他倭人以此拖延时间,奋力挣脱斗争,转身就逃。
“大人,还追吗?”秦白问道。
胡泽宁手中发力,将剑从倭人的胸口处拔出,带出的斑斑血迹粘在他深蓝色的衣袍上,留下了一个个深色圆点。
他甩了甩衣袖,轻皱眉头,说:“他们暗器伤人,追下去只会鱼死网破,何况以后总会有机会再次交手。”
说起暗器,秦白立刻想起方才从拐角处射出的竹签,刚想开口询问,却看胡泽宁转身走了两步,径直来到拐角,低头看着什么。
秦白紧随其后跟过去,目光望向那块尘土分散不均的地面。
刚才那人就是站在这里。
“这人莫不是倭人同伙?”秦白疑惑,“那她为何不直接背后突袭加入攻击,反倒只是击中我们?”
“你被击中了吗?”胡泽宁反问。
秦白摇头:“并未。”
“那就是了。她的本意并不是帮助倭寇,而是为了帮我们。”
“你见哪个倭人会闲得用糖球背后偷袭?”
顺着胡泽宁视线的方向看去,一串糖球赫然躺在墙根,一根银针直直插在咬了一半的糖球中,糖球的咬截面已经浮现淡淡的乌青。
“这针……有毒。”
秦白蹲下身,轻轻捏起那根针端详着:“大人,城中的倭寇数量尚未可知,何县令办事拖泥带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说完他回过头,却见胡泽宁拿起那块石头摩挲着,最后竟直接揣进怀中。
“事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胡泽宁沉吟片刻,开口道:“秦白,你现在立刻去办件事,一定要快。”
回到客栈的许照澜无心其他,直接蒙头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一早方才醒来。
她简单收拾好包袱后便要离开,刚下楼却听到一片吵嚷。
她拉住其中一位问道:“这位大哥,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没听说?倭寇要打进来了!”男人焦急着,“昨夜他们攻占了周边不少岛屿,估计下一个目标就是城里。现在城门已被封上,完全出不去了……唉,你要去哪儿?我还没说完呢。”
许照澜脚下的步伐飞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官衙。昨日同她说过话的小吏正苦着脸和旁边的同僚说着话,见许照澜的身影,他直接开门见山:“你不必担心,据我所知浮沙岛暂时没事,但是赛头岛和安屏岛已经被敌军占领了。”
许照澜抿紧唇,比起赛头岛和安屏岛这种大岛,浮沙岛毫无利用价值,短时间内自然没什么事,但旁边的几个大岛不能幸免于难,浮沙岛和义平县被攻下是迟早的事。
再说,冯文元腿脚不便,她竟然把他孤身一人留在岛上,实在是太过危险。
“何县令呢?还有朝廷派来的提督大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许照澜问道。
小吏答:“昨夜收到急报后,提督大人就立刻下令封锁城门并去了海防卫所,何县令则留在城内安抚人心,可我们一直没见到他的面。”
安抚人心?
许照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忍不住勾起唇角。
从客栈到官衙,这一路上她看到、听到的尽是百姓的惶恐不安,就连官衙内办事的小吏们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也不知何县令安抚的人心都在哪儿?
许照澜不再同小吏说话,她环顾四周,见众人乱作一团,她悄无声息挪动步伐,闪身进了官衙内部。
除了三年前应招守岛人,再就是上次被通知重写日志,这是她为数不多进过官衙内部的经历。
比起大堂里的混乱,里面倒是出奇的安静,甚至看不到一个人。
许照澜环顾四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这哪里像是官衙,反倒更像大户人家的后花园。
义平县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官衙的后堂竟修建得这般精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时后院回廊里闪过一道人影,许照澜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最后,那人站在一处房门前。
可还未等他有所行动,他面前的房门突然大开,几道寒光闪过,男人警觉性极高,立刻飞身后退到庭院中,瞬间被十数个人团团围住。
许照澜定睛看去,愣了一下。
这不是昨日在胡同里遇见的男子吗?
可比起这更令她震惊的,是屋里缓缓走出的两人。
其中一人竟是始终没有出面安抚人心的何韦!
“何县令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准备了这样一出通敌叛国的大戏。”秦白紧盯着他们,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慌张。
对于秦白扣下来的“通敌叛国”的帽子,何韦一脸坦然,许照澜在心里琢磨了会儿也明白过来,或许城中的恐慌正是何韦亲自推波助澜造成的结果。提督大人下令封锁城门,而他想要与倭寇里通外合,便必然要寻个合适的由头打开城门,只要煽动百姓心中的恐惧,让百姓主动要求打开城门离开县城,不仅可以达成最终目的,更可以在事后追责时保全自身。
何韦一改曾经唯唯诺诺的样子,神情冷酷地下令。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