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的秋天多雨,江御行开的不紧不慢,这一路上从林大过来,经过市中心,再经过外环,由繁华到普通。
他不讨厌林州,也没精力去讨厌,但他对这个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的确也喜欢不起来。
车外的雨点降落,他要去哪里,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因此而担忧。他就像漂泊在风中的枯草,吹到哪儿都行,只有在妨碍了别人的时候,才会被捡起来烧掉或者掉入坑坑洼洼的泥潭。
到达旧区之后,雨变大了。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泥土味道,江御行嗅了嗅,他喜欢这样的气味,似乎会给人置身自然自由的假象。
他这会儿已经顾不得什么酷拽了。
旧区的街道是几十年前的设计,很不合理,路面还有断裂的水泥块儿,柏油在裂缝之间的缝补作用已经失去原有的效果。
雨水越大,路面中间的积水就越多,江御行看了看,心想他在新闻上面看到过,某市区遇暴雨,经过车辆掉进地下的坑洞,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烂工程了,他不能有侥幸心理。
他将那辆DB12停在外面,自己按照图纸上画出的位置定位。打开车门,江御行快速跑到马路对面,顺着街口进去很容易就找到目的地。
雨水砸在他身上,迷糊了他的视线,外套也被打湿。他很快找到那条巷子,里面空无一人。
这在地图上显示的六号楼正在他眼前,顺着外面的楼梯向上跑,雨似乎越来越大。
三区富民巷六号,比周围的建筑高了一倍,在雨中环视倍觉寒冷。江御行感到奇怪的是这门锁已经生锈,仔细查看才能窥探到本来的面目。
这20多年前的老区,想象当年的烟火气,多有感慨。静默的门,也没有等待谁的归来,他自然没有粗暴的打穿,他不想破坏这里。
一颗圆点发出微弱的光亮,从远处被他捕捉到。
周围被一堆杂物堵上了,少许的雨点被秋风吹的倾斜,掉落在江御行眼前的缝隙。
江御行谨慎期间带上手套搬移那些杂物,里面果然是通往顶楼。他没有犹豫,快速跑上去,步履之下,激起周围的尘土在视线里飞舞,昭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
他来到顶部,这附近不出意外,找不到第二个人。他站立的位置绝佳,可以俯视整个三区,也可以远眺新区的繁荣。
江御行抬头,雨点又变小了。
在他身后,正是这顶层多出来的小房子。小房子旁边还有一只木梯,长久的风吹日晒,木梯已经有些**不堪,正如三区的现状一样,随着时间的蹉跎变得老去,沉寂,死亡,大部分人已经响应号召买了新的房产,有的搬去了集中居民楼。
他心想南翊的母亲樊希,在很多年前一定多次上下踩踏过。他看着这小房间两米左右,对186cm的他来讲并不高,很快翻上去。
小房间的顶部是后来封上水泥的,还有二次加工的痕迹残留,他站在上面远看,正好这多出来的高度,能够把南翊的父亲南实名下那处建筑尽收眼底。
看来樊希在监视南实,夫妻俩有什么秘密,江御行想快速过去证实。
雨点变小了,叶子从树上飘落黏在了马路上,江御行踩住左脚上粘着的落叶,他讨厌这样不干净的自己,像一只落汤鸡。
外面街道偶尔有车辆经过,他知道一定会停留在他那里DB12旁边拍照或是观看,因为那车子和这里格格不入。
江御行脱掉已经湿透的外套,身上黏糊糊的。他四处看了看,没有人跟着他,没有多余的眼睛注视他,再好不过。
他放心大胆的去建国巷6号……
树上有水滴掉落,他的鞋头少许湿润。疫情三年,这里或许会有人因此死去,因此降生,然后迁移到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这里一片死寂,多数人已经抵挡不住发展的势头,还没有得到拆迁款,就被迫搬进盖好的新楼层。
没有人,没有声音,连鸟叫声都没有。
他眼前是高大的铁门,看起来平平无奇。他伸手去推,没有丝毫撼动。这铁门厚重的像是要防弹似的,在这旧区如此格格不入。他想到那句存在即合理,真的合理吗?
江御行知道这里一定有一些事情隐瞒,凭他一个人只能窥探其中,没办法完全还原。
现在,他手头没有什么工具,里面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他站在那里,静默。
几百户人家已经搬走,留下这一栋栋空楼……在秋雨中更加萧瑟。
他也许是牧区的一只羊,也许是草原的一匹野马,也许是天上在飞行的鸟,天空中有雨点降落,而他在其中。
他不能保证有没有人跟踪他,会不会有人发觉他的行踪,从而推演他的目的,以及惧怕他会发现什么。至少现在,他可以确保的是,他的反侦查能力还不错,就像以往他在山中带保镖对训练时候那样,谨慎而大胆。
三区的一切都是灰蒙蒙,江御行这样的新贵总是充满嫌弃和无奈,在开车回去的路上,是从陈旧到崭新,从慢节奏到快节奏,从普通到繁华。
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南翊的父亲南实名下会有一处旧区的地皮,按理说现在已经是地产的下行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就是没什么价值的破地方,拆迁款发家那一套早就是异想天开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南翊那晚慌慌张张跑出来,差点撞到他时,紧张道歉的模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人就心里萌发出别样的感觉,不是他面对薛敏时那种尊敬和爱戴,也不是他面对江霖时那种无所谓,也不是他面对张息孙野时的那种厌恶。
到底哪出问题了呢?他的直觉有了问题?
江御行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南翊和南实的关系是父子,南实和江霖背后隐藏的事情。
可惜他在骗自己,此时他还不知道,有一天他们之间的火热。
他的手机响了很久,是张息打过来的,原本他并不想接,但这时候打来要是不接,反倒会让张息起疑心,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不能联系他。
张息欠扁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儿传来:
“御哥,您哪儿呢?”
“开车。”
江御行对他没有什么兴趣,张家孙家向来交好,在林州谁不知道呢?至少在明面上,巨飞和富虹都是搞地产,遇到利益冲突,每次媒体报道都是假装和声和气。
他的父亲就不一样了,江霖手段够阴险,最重要的还是他做事残留着从前的风气,骨子还是地产红利时代的作风,土爆了的蛮横姿态。他认为这种时代红利助长了他们那一代人的自以为是。
电话那头儿又道:
“御哥。我在想您是不是还在生气,黄昏后你一口酒没喝,是不是还在那事儿上记恨弟弟啊?
御哥,就那事儿吧,孙野那次真不是故意的,那酒还是他带过去的,谁知道这丫乱来呢。”。
“没有记恨谁,放心吧。
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
江御行敷衍着回答,他想起来就觉着恶心,
?回忆中……
是他高中那会儿,马上就要高三,张息邀请他去生日聚会。
他和张息孙野不算是什么朋友,只是外面人喜欢传这圈子里就他们仨关系最好,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那会儿正是江家的江跃集团有一个项目和巨飞,富虹竞争激烈的时候,江霖自然不允许他去,不许他和这两人走得太近。
但他如果不去,反倒太听话,谁还没有叛逆的时候呢?他那次就叛逆了一次。
那次也正是在黄昏后,他去的时候,张息已经喝高了,孙野搂着女人在干莫名其妙的事情。江御行皱着眉头,颇觉恶心。
“御哥!你真给弟弟面子。我没想到你会来。”张息揽过江御行肩膀。
“……”江御行一直是那个拽样儿。
“你来就行,跟我在这儿就别客气啊。”张息乐呵呵的,江御行很少跟林州这些人在一块儿,他认为自己是个例外。
“我待不了多久,一会儿就走。”。
“好嘞,江家规矩严,我懂哈哈”。
昏暗灯光下,是几个女人身着清凉的**,孙野在中间来来回回蹭着,像个公狗在邀请着。他一直这个死德行,也没人告诉他不可以这样。
“御哥,你来了。”。
孙野说着,倒下一杯酒递给江御行,他自己去的早,他一直以为其他人都和他一样滥性,就给里面下了催情的东西,他们以前也没少这样玩过。
江御行就来这一次,没有装作高高在上的样子,也不想搞得太僵。他接过那杯酒,彼时年少不懂事,也没多想,一口气喝完,就坐在沙发上。他心想反正就卖他们个面子,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走的。
谁知道那次就玩大了,江御行无辜躺枪。
他看着其他人在群魔乱舞,自己开始浑身发痒,喉咙喝再多也是干涸,有种想上卫生间但其实根本腿软走不动道儿的感觉。他心里怒骂,这次被坑大了。
江御行扔出去一只酒杯,正好砸在张息和几个女人中间,回头看去,原本在沙发上正襟危坐颔首低眉的江二少,变得面红耳赤。
几个人比他更夸张,包厢里□□不堪。
江御行这次差点就栽了,叛逆到极点,就失去了理智,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强打起意志,一步步走出去,他不知道要打给谁来帮他。薛敏不可以,会吓到她。江霖也不可以,因为江霖不会想管他,江远也不可以,他是交通总队的,会给他抹黑。
江御行还没走回司机停车的地方,就倒下去了。
不知道如何走露了消息,被人拍到,最后落得一个酒后乱性,舆论压不住,都说他是黄昏后的公子哥。
圈子里传遍了,自然也传到江霖耳朵里,纸包不住火的事情,让江霖非常愤怒,他不顾薛敏的询问,不顾大儿子江远的祈求,不让任何人去医院看望江御行。
那时候江御行只是个未成年,他除了手机里仅有的两百万,什么都没有,没有熟悉的医院关系,没有功夫应对铺天盖地的报道,没有力气应对别人的偷拍。
那时的他,快疯了。或者说,已经疯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发声,就进了医院洗胃,醒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之后,他在林州就坏了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