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不大,她思考的这些时间,足够他们走到正堂了。
白梅客听着秦鹤邻的话不由怔住,反应过来后秦鹤邻已经将入正堂,她回了神,匆忙跟上。
高堂之上,张南嘉姿态雍容,垂目逗弄着怀中白猫,一旁几个年轻子女嬉嬉闹闹地开着玩笑,张南嘉并不开口,偶尔听闻了几句好笑的也只是和蔼地勾勾唇。
白梅客一进堂中,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她只扫了一眼就俯下身,学着秦鹤邻的样子唤了声“二婶”。
“好孩子,快坐下。”张南嘉搔了搔白猫的下巴,笑吟吟地指着堂中几人为白梅客介绍。
张南嘉育有二子一女,大的那个儿子名秦鹤随,比秦鹤邻小三岁,模样与秦鹤邻有几分肖似,气质却更沉寂些,见到他们两人第一眼看的不是她这个新人,反而多留神了些秦鹤邻,旁边坐着的便是其妻,吏部尚书家的庶女朱氏,夫妻二人看着都不是热络的性子,各唤了声“嫂嫂”便垂眸不语。
另外一子一女便是当初早产的那对龙凤胎,今年十七岁,男孩秦鹤隐,女孩名秦鹤阳,比之兄长更开朗些,却是不一样的开朗法。
秦鹤隐眸光清亮,笑容舒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精心呵护出来的小公子,带着股天真不谙世事的洒脱气质,笑着冲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秦鹤阳像朵娇艳夺目的蔷薇花,开得轰轰烈烈飞扬跋扈,方才堂中的热闹便是她闹出来的,见着白梅客扯出个有点倨傲的笑。
几人性格分明,白梅客一一见了,因着都是弟弟妹妹,又拿出早备下的见面礼。
都是义父先前备下的东西,东西虽好,但秦家家大业大,人家不一定放在眼里。
秦鹤随夫妻和秦鹤隐倒是都收下了,前者没说什么,看不出喜不喜欢,后者还笑着作了一揖,礼数周全看着让人舒坦。
唯独秦鹤阳,用两根手指捻起簪子,耷拉着眼皮左右瞧了瞧,而后掀起嘴角嗤笑一声,着人收了起来。
白梅客:……你的嫌弃要是再明显一点就好了。
她倒并不在乎这点冒犯,只是来者不善,她总得知道缘由。
白梅客挂起笑,刚想开口,旁边的沉默的人却抢在了前头。
“怎么,不喜欢长嫂送你的礼吗?”
秦鹤邻轻轻淡淡地开口,却叫堂内气氛一凝,连白梅客都有些错愕,忍不住看向刚刚见了礼后便不发一言的那人。
他手上终于有了茶,薄透的白瓷透出茶水碧色的光,映在他修长白皙的手上分外好看,他抬起眼,平静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秦鹤阳身上。
他前世已经坐到了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位置,离首辅只有一步之遥,若不是被枕边人设计,只怕将或成为大兴第一个四十五岁之前成为内阁首辅之人。
官场上冷漠高傲的犟驴最不讨人喜欢,宦海沉浮多年,他早已将周身气质打磨得内敛,可这不代表他变成了一个好说话的人,相反,活到那个岁数,他竟也修炼出些许玄而又玄的气场,无需威逼或者呵斥,只是平静地看着,旁人便不敢生出多余的反抗心思,更何谈十七岁的小姑娘。
秦鹤阳在他的注视下很快白了脸,原本面上的倨傲也不见踪影,逃避般偏开了头,不甘心地看向母亲。
张南嘉一直沉默地看着场下的小辈,注意到秦鹤阳投来求助的目光温温柔柔地笑了笑:“你哥哥说得对,阳儿,听话。”
出乎白梅客意料,张南嘉一开口,秦鹤阳原本不服气的神情瞬间收敛,虽有些不忿,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给白梅客道了一声谢。
未免被人指摘欺负小孩,秦鹤邻在对方道谢后便收回了目光。
白梅客身为局中人,此时心中却并未生出被维护的感激之情,反而越发对秦鹤邻这般举动越发疑惑。
可不论他是为了什么,她没必要拒绝秦鹤邻的好意,
“不用客气,妹妹喜欢就好。”白梅客柔和地笑笑。
见她开口,一旁的秦鹤隐忙上前打圆场,气氛再度融洽起来。
闲叙几句,已到正午,二人婉拒了张南嘉留饭的请求,回了国公府。
马车之上,白梅客看着闭目养神的秦鹤邻,说来奇怪,她心中对秦鹤邻的恐惧在他说过那句“不要怕”后,竟真的消失不见。
犹豫半晌,她还是开了口:“夫君是否早就预料到这一遭?”
否则怎么会在见到秦府一行人之前就叮嘱她“不要紧张”?
秦鹤邻闻言睁开眼,他的睫毛极长,尤其是眼尾的一簇,轻轻颤动时像极了蝴蝶翅膀。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二婶一家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且冒进,白梅客下意识就想笑着敷衍过去,可话到嘴边,她又突然意识到,秦鹤邻这样问她,显然是不打算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客套之言的。
不知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白梅客思考了片刻,笑道:“两位弟弟看起来都是好相与的性子,弟妹虽然没怎么说话,可面相却是极善的,想来时日长了定能相处和睦。”
没有提及张南嘉和秦鹤阳。
“怎么说?”秦鹤邻倚到垫上,姿态随意,单手支着下巴好奇问她。
这显然不是在问她方才提及的三人,白梅客顿了顿,解释道:“或许是因为我送的东西妹妹不喜欢,所以二婶和妹妹才对我有些误会。”
方才秦鹤阳无礼在先,余下的弟弟弟妹不方便为她一个新过门的嫂子开口,若不是秦鹤邻发声,只怕她就得白白咽下这口气。
可最该出面制止的张南嘉只是笑容满面地坐在堂上,且从后续来看,秦鹤阳是极敬重张南嘉的,张南嘉不会不清楚女儿的性子,若是叮嘱过,秦鹤阳又何至于此?
只怕从最开始,张南嘉就没有告诉过秦鹤阳要敬重她这个嫂嫂,过门第一日就这样待她,难道平日里会很将秦鹤邻放在心上吗?
白梅客思虑着,却未听得秦鹤邻有任何回应,抬眸看向他,只见他蝴蝶似的睫毛停止了颤动,漆黑的瞳仁越发阴沉。
白梅客心里咯噔一声,像是一盆凉水泼到头上,秦鹤邻容色甚姝,她看着不由得便放下了戒心,竟说出那么多大胆之言。
她是新妇,怎么能那样编排他的家里人,两人关系已经尴尬无比,若再让他误会,只怕获取其信任遥遥无期。
她攥紧了衣摆,正想着说些什么补救,秦鹤邻却看着她倏地笑了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秦鹤邻笑,他本就生得极好,而今绽开了笑,哪怕只是清浅的一个弧度,也让他原本落于眉眼间的冷淡如春风化雨般消弭不见。
白梅客不由愣了愣,秦鹤邻却很快收起笑容,淡道:“既然不喜欢,日后不想来往就不用勉强,面子上过得去便罢了。”
纵使先前白梅客说过不太喜欢张南嘉,秦鹤邻作为侄儿和丈夫,此刻也最该为张南嘉说些好话,而不是干脆地让她与秦家少来往。
白梅客不解,秦鹤邻又哪里想不到,前世他也的确如此,想着好歹是一家人,若能和睦相处是最好的,可是……
他垂下了眼,记起白梅客身边从闺阁带出来的侍女,名叫罗浮的,后续便是因同二房来往甚密而牵连至死。
当时白梅客犹在病中,闻讯生生呕出血来,差点去了,后来就算医治好了也落下了病根,一年四季汤药不离口。
如今重来一世,就算……就算他恨极了白梅客,也有的是法子报仇,没必要使这种下作手段。
只是看着对方深思的神情,秦鹤邻默了默,他这般反常的表现,只怕是让她生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