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星不想见他。
他自己老老实实在楼下。
这世界上其实没有干净的债,都是你欠我,我欠他,有些是钱,有些不是钱。
陆怀英的父亲是这世界上最恶毒的商人。
但是辛星看着哥哥,好像他也快变成了那样的人。
少年屠龙的时候背着生锈的剑,但是出来的时候后背都是染满血的珠宝。
辛星在少年时期也没觉得自己有多惨,不知道他哥为什么现在非得去腥风血雨里转。
辛星搓着自己的手,想起来有一年,过年的时候辛辰都在外面喝酒,他那天把番茄鸡蛋热了七次,最后又苦又咸,还好,他天生没什么旺盛的食欲,吃饱就行了,就算现在家里伊比利亚火腿他也觉得跟乡巴佬的鸡腿没什么区别,都是咸的。
那年的辛辰到年初三四的风尘仆仆地回来,他背着个包,在外面的时候看不出来情绪,一到家就满脸喜色,他说,“小星,哥挣钱了。”
辛星应该高兴的,但是他也没什么反应,“你吃饭了吗?正月这里的饭店开门的少,吃面条?”
辛辰兴冲冲地打开他的黑色皮包,庄重的颜色往外露,是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
“你抢银行了?”辛星问。
辛辰抚摸着这些钞票,“也差不多了。”
辛星不敢接话了,他不知道哥哥去干什么了,但是就他刚刚说的这个话他干的就是那换命的钱。
辛星揪着自己的衣角,“哥,我们穷点不能过吗?”
“不能。”辛辰看着那些钞票,对辛星说,“我不能。”
辛辰面对着这绿色铁门的棚户,这栋筒子楼里不知道住了多少人,每天出去的时候走廊上都会有乱扔的臭鞋与泼在路上的面汤,烟头与药盒随处可见,他们的隔壁的妇女用她老公穿了多年的裤衩子擦着炒锅。
第二天的时候,辛辰在兜里抄上了一点儿钱,就要把剩下的这些存进去银行,他昨晚上没睡觉,直勾勾地盯着这个黑色的皮包,他看了一夜。
“哥,这钱哪儿来的。”辛星在黑暗中问。
“一个老板给的生意,让我跟着他做的,有这钱了,哥就能自己干了。”辛辰的嗓子好像很干燥,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都不愿意分给辛星一点。
“别担心。”辛辰说。
辛星在黑夜里给他一个保温杯,有热水,辛星从前饿得肠胃都坏了,辛辰喝酒也差不多,所以辛辰在买保温杯的时候还是花了大钱,里面的水在冬天的时候也能从晚上热到早上,夏天的时候放冰淇淋进去都能凉嗖嗖很久很久。
热太烫了,辛辰忘了,被呛着咳嗽了很久。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就去银行存钱了。
但是那天辛星实在不想回忆了。
在踏进银行之前,辛辰牵着辛星的手,“小星,哥有点儿像做梦。”
出来的时候,辛辰的脸跟干巴巴□□渴了一周的沙漠里出来的人一样,他的手都在颤抖,他不愿意看辛星,辛星去抓他的手,他只是把自己关进了自动取款机。
在里面站了很久很久,下雪了,有点冷,辛星的后背都起了一身的鸡皮,好久都消不下去。他出来的时候说,“果然是做梦。”
那是一袋的假/钞,还是因为辛星去隔壁帮辛辰买烟才发现,也还好辛辰只是试探性地给了柜员几张,被没收了。
当然多年之后,听说那个当年坑了辛辰的老板因为倒卖一些违禁品被送进去了。
是谁的手笔,都不用猜。
辛辰好似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变了。
他不想再脚踏实地地再去挣得一点钱,他在风浪上晃荡,总让辛星不安。
“哥,你有点儿变了。”辛星说。
那时候的辛辰已经不怎么与辛星做亲昵的姿势,辛星能在他身上闻到奢靡和堕落的味道,世俗的成功带来自由,丑陋的世界里没有怜爱。
“你不变就行。”辛辰还在看他的合同,轻飘飘地说。
“为什么。”辛星问。
“我挣钱,就是为了让你做你想做的人,说你想说的话。”辛辰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说,“小星,别板着脸,去找让你高兴的人,去做让你高兴的事。”
辛星懒洋洋地躺在辛辰的办公室棕色的皮革沙发上,这儿没有女人喊叫自己的胸罩被偷了,半夜也没有酒鬼砸门,更没有回南天永远不会干透的潮湿味,辛星真是讨厌极了。他随手在茶几上就拿到了那本《小王子》。
让辛星去做他高兴的事。
辛星觉得自己天真又简单。
辛辰在他小时候给他讲小王子的故事,哥说,“天真简单,是身边无数人用更大的代价来守护的。”
小王子的书里说,猴面包树是世界上最坏的树。
辛星即刻就出发了,只背着一个简单的书包,飞了不知道多久,给他拉人力车的是一个讨要不到生意的非洲老伙计,车坐的他屁股发麻。
这儿太穷了,也太烂了,脏的要死,无事可做。
老伙计乱要钱,辛星也没给他,听不懂。
辛星看见了猴面包树,他觉得不过如此。
辛星在回头的时候看见同性的情侣在落日的猴面包树下亲吻,没人看他们。
辛星去尝试理解,耗费了大量的想象,却在此刻想起了一张模糊的脸。
辛星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好像看见了占据整颗星球的猴面包树。
良久。
陆怀英站在门口,轻轻叩了一下门,辛星钻进了被子里。
陆怀英按灭了灯,上床又掐紧了抱着他。
猴面包树不讲道理,野蛮生长霸占星球。
“我让你抱我了吗?”辛星鼻音很重。
“那你打我吧。”陆怀英不要脸的往他脖子上蹭,“我不怕疼。”
辛星自然没打他,叹了一口气还想说话,“别说,”陆怀英说,“赏点儿甜的,省的我胡思乱想,好不好?”
“我赏你妈。”辛星阴着脸说。
陆怀英舔了舔嘴唇,“我不好看了吗?”
陆怀英把他掰过来看自己的眼睛,“是我不漂亮了吗?”
辛星闭了闭眼睛,说,“我看腻了。”
“我不信。”陆怀英说,“你说过我是狐媚子的,狐媚子又不是谁都能当的。”
“你是真不嫌丢人,叫你狐媚子你还当个宝一样捧着。”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陆怀英蹭着他的脸说,“小猫,好凶。”
“敢说我像畜生?”辛星蹙眉要发怒。
“是宝贝,”陆怀英把他窟在怀里不让他动,“我从前有一只小猫,凶巴巴的,只有我能抱。”
“你到底想干嘛?”辛星问。
“我想上班。”陆怀英笑着蹭。
“滚。上次痛了我好几天,我用不着你上,草。”辛星挣脱着要走。
“我好想上班啊星星,”陆怀英不让,就蹭着他,“你不让我上班,我今晚上睡不着了。”
“睡不着死去,”辛星说,“你知不知道有多痛?”
“那你上班,我的钱都给你,别说我的钱了,你哥想要陆家多少我都随便,他今天出合同我明天办过户,都给你家。”陆怀英像个癞皮狗似的圈着他,“反正你哥那么疼你,他钱都是给你花,再给你安排两个骚里骚气的车玩玩。”
陆怀英蹭着他,“一想到这儿我感觉半点都不心疼,你哥逼着也要给,还不如我痛快地都给你,能讨点儿甜头呢。
“你是不是疯了。”辛星还要推,“我缺你那三瓜两枣。”
“瞎说,”陆怀英点着他的鼻尖,“就我知道的,陆家光外面码头,仓库,之前整合的地皮还有厂房,这还叫三瓜两枣啊,我的星星真是胃口不小。”
“陆少爷对自己的资产还是一清二楚的么,”辛星挑眉,“你真愿意送?”
“怎么不愿意,送给我的星星,”陆怀英说,“但是能给我留个房子吗,我小时候长大那个,也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
那不是第一次。辛星想。
“反正你现在是什么也没有,什么大话都愿意讲。”辛星转过去了。
“我是不是讲大话,你以后会知道的不是吗?”陆怀英说,“谁家还没点藏在外面的东西,谁都不知道,我爸一死要是你哥真能让他传位给我,外面的东西,我都送给你。不需要你哥一样一样地去找,我也没觉得你哥能给我留活路,扔着也是扔着,拿来讨你欢心不是正好。”
“我是在岛上,又不是人傻了,他不死我又动不了,”陆怀英搔着辛星的下巴说,“我估计我这辈子恐怕也就能喜欢一个人,都送你。”
陆怀英的眼睛在黑暗里有无与伦比的虔诚,辛星愣了一下,说,“骗鬼吧你。”
“我没骗,”陆怀英说,“我真不需要骗。”
“滚。”辛星说,“谁知道你骗没骗。”
这小子,明明都要成翘嘴了,还拉着鱼漂往下沉呢。
“呐,”陆怀英说,“不讲道理了,我热脸送你好歹给个冷屁股啊。”
“去死。”辛星说,“你这种人,就是甜言蜜语在这里哄我。”
“你会知道的。”陆怀英闷闷地说。
他掐紧了辛星的腰,少年的腰上没有一丝的赘肉,摸起来光滑如水。
月光倾泻在他的裸露的肩膀,陆怀英迷恋地吻了一下他的耳垂。
他不松口,在他耳边呓语,“管一管你的狐媚子吧,真的不行了。”
少年绷紧的后脖颈软了,随他像舔舐柔软丝滑的冰淇淋,他的手开始上劲儿,流畅地抚摸着路过的肌肤。
狐媚子发出蛊惑人心的术法,用唇舌哄骗书生吃下失去心魄的丹药,他弓着身子捧着他的脸温柔的摩擦,忍不住让辛星仰高了脖颈。
空调的新风暖洋洋的吹,吹的骚动的狐狸叼住了小猫柔软的喉咙,他不用力,只是一点点的舔舐,他按着辛星的后脑勺,得意洋洋地往脸上赏了一口,亲吻莽撞的眉宇,小猫儿要哭了。
他偷懒似的伸出舌尖,被猎人捕获,又被戏弄放回,唇间津液交换,在安静的夜里有一股**的氛围,像是深夜影院无法细说的露骨电影。
“星星,我真想过,你给我改命...”陆怀英说。
“但是我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辛星喘息着问他。
“你担心我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自己卑鄙,”陆怀英抱着他揉,“我不想做个卑鄙的人,起码在你面前。”
陆怀英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给自己留点儿体面。”
辛星被他的眼神融化,一刹那的晃神,“你又想骗我。”
“就当我骗你,你能骗我一次吗?”陆怀应闷在他怀里。
“骗我一次,所有人都不爱我,都想利用我,都看不起我,”陆怀英鼻音浓重,“骗骗我吧,星星。”
辛星不说话,陆怀英的眼睛似是沾染上了雾气,在夜里格外像海上孤独的灯塔,一遍遍地让海浪冲刷。
陆怀英遮盖了一半的被子,把辛星放在前面亲吻,他仰起了下颌,要辛星圈着他的脖子,他再也没动,等待辛星的赏赐。
辛星红着脸似是不经意地赏了一口,继而是他大力的掐断骨头的怀抱,二人紧密相贴,蚕丝被子缓缓掉落地面。颠簸的床垫需要许多的弹簧支撑,它们在夜里上班,托举着偷欢人的每一次莽撞。
辛星又要哭了。
他又是这样害怕得要埋进臂弯里的稚嫩的小脸,与他平常那德行发夹七连弯都连不起来。有点乖,又有点弱,好像这时候陆怀英说什么都能直接灌进去他的耳朵里,好像陆怀英现在做什么都能被允许,包括要他做一些平常可能会被打死的事儿都可以。
他把春日的晚霞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又把秋日的霜降也嵌入眼眶,他像个在冬日无家可归的倔强少年,唯有陆怀英能给他他想要的。
辛星睡着了。
小凶猫发完怒就睡着了,睡着之前还赏了一口。
有点儿喜欢,但是不多。
陆怀英从他的衣服里掏出烟来,信手点上呼出一口,烟灰缸被拎了过来,陆怀英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床头柜上辛星跟辛辰的照片。
为什么这么幸福呢?你们两个人,为什么就是这样好的兄弟呢,我疼你,你疼我。
陆怀英躺在枕头上,辛辰的手实在是太快了,他甚至觉得,到底是谁预谋了这场岛上的相遇,那只看不见的手并不是自己。
他在一肚子坏水的时候,他们俩兄弟也是一肚子坏水。
陆怀英抽完了烟,起来给辛星擦身体,他抓住了陆怀英的手,说,“随便擦一下就行,上来我想抱你睡觉。”
陆怀英嗯了一声,给他收拾干净,在卫生间洗了个澡。
镜子里健硕的身体,淋湿的头发,他看见辛星点燃了一根烟,翘着二郎腿在外面玩手机。
每当此刻自诩清醒的陆怀英就有点儿迷茫。
如果说陆怀英是个巧克力味的屎,那辛星就是个屎味的巧克力。
他俩在一定程度上,还真是旗鼓相当,所以能轻易地混合在一起。
陆怀英洗完澡出来了,只见茶几上多了几个菜。
“饿了,吃点。”辛星说。
他刚要下床,陆怀英就把他抱了起来,裹着被子抱到沙发上去,“我的星星也太会心疼人了。”
“谁心疼你了,被你弄饿了不行?”辛星窝在沙发上弄吃的。
“别脏手了,我喂你。”陆怀英打开了电视,带上了手套,辛星在边上玩手机,一口一口地等着陆怀英喂。
“我说你,”辛星咽了下去,“回头你那些事儿我哥给你整完,你那些东西我给你换成钱,你带着走。”
“星星啊,你是不是喜欢我啊。”陆怀英看着电视好像漫不经心。
“死去,”辛星顿了一下,“到底主仆一场,给你找个路子,你别蹬鼻子上脸的。”
“那可不行,”陆怀英说,“主子就做主子的事情,无功不受禄。”
“你爱死死去,”辛星说,“你别到时候求着我,我早都忘了。”
“你不会,”陆怀英把他弄到自己膝盖上抱着,“再吃一点儿,怎么这么瘦。”
“我瘦关你什么事儿啊。”辛星靠在他肩膀上玩着手机。
“总是不好好吃饭,但是喂你的时候你又吃了,”陆怀英说,“喂胖一点儿说明我工作到位么。”
“你吃你的吧。”辛星就要下来。
“我就抱着你吃,”陆怀英说,“一会儿都不想放开你呢,怎么办,你才是个狐狸精,我一会儿看不见你就难受。”
“闭上你那个扯淡的嘴吧。”辛星说,“我跟你说的事,就这么定了。”
“我不走。”陆怀英往嘴里投糖,“你换也没用,只能说明你暗恋我。”
“我暗恋我的鸭,你可真有意思。”辛星靠在陆怀英的腿上玩手机,用筷子夹着一支烟,眯着眼睛吹在陆怀英的脸上,“你是妲己啊?”
这是陆怀英没想到的,他刚刚虽然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是当辛星跟他说会把他那些东西都换成钱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剧颤了一下。
但是他是没法走的。
反派心里有白月光啊。
反派是要给白月光哥哥报仇的啊。
话音未落,从窗户看出去山弯里像一条红色的锦鲤游了过来。
是辛辰。
平常辛星都会一脸喜气地出去迎接他哥,今天却微微皱眉,“这个时候怎么回来了。”
“那估计就是我爹死了呗。”陆怀英用纸巾擦手,“我得回去当两天陆少爷了。”
林叔上来叩了门,陆怀英走了。
辛星还想跟过去,林叔说,“小星,你早点休息。”
辛星站在走廊的门口,光着脚看见陆怀英进了哥的书房。
他们谈论了一些什么,辛星无从得知,没一会儿,陆怀英跟哥哥一块儿出来了,哥哥拍了拍陆怀英的肩膀,陆怀英跟哥说了什么,他就跑上来了。
他把辛星一把搂在怀里,用脚后跟关上了门,在他耳边说,“小鸭子要回去当几天陆少爷,你会想我吗?”
“我想你个屁。”
陆怀英单膝跪在地上,擦干净脚给他穿拖鞋,抬头看着辛星的眼睛,说,“跑出来看我,鞋子都不穿,星星啊,你才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