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言的检查结果出来,除了身上几处软组织挫伤其他没有大碍。
最要紧是脑袋,人平躺着推进机器,做完CT忐忑在走廊等结果。大夫扫了一眼,没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他李清言虽然自诩有颜值,但做他们这一行,一颗清醒头脑还是必备的。
眼看着吃饭的家伙事儿保住了,他又恢复了生龙活虎。
从医院大门出来,一蹦三尺高地就要往画展现场去盯场。季南征开车送他们过去,下午就得返程京城。
车到了场地,李清言也不乐意当电灯泡,一溜烟儿就下车不见人影了。
看看周围再没人打扰,季南征靠到副驾驶,轻捧了宋秋辞的后脑,安安静静又格外专注地吻了她一会儿。
“没法儿再多陪你几天,你和李清言互相照应,完事儿赶紧回家。”
他虽然离了她的嘴唇,但俩人的脸还是离得很近。
季南征说话几乎用的是轻柔的耳语,絮絮的,紧密的。
“回家”二字,说得含糊暧昧。
宋秋辞知道季南征能抽出这些天来已经不容易,也不贪恋温存。嘱咐了他几句路上小心开车,中途一定要休息三四次,这才恋恋不舍看着车子开走。
今天清早临出发去医院接李清言之前,季南征在自己的酒店房间收拾行李。
东西收拾到一半,他对陪在一旁的宋秋辞说:“秋辞。回京城以后我准备去跟我爸说。”
说什么,不言而喻。她没追问。
季南征体贴,没有提出要她在场的时候一起说,应该是怕宋秋辞有心理负担,预备一个人承担。
无论如何等自己这边画展结束回到京城,她也要去找一趟季明山。
两个成年人一起决定的事情,压力不可以都落在一个人肩头。
回身看看李清言在现场依旧像打足了鸡血一样跟媒体社交周旋,宋秋辞叹了口气,这世上还真就有把苦痛都一个人担着的呢。
这苦痛可不是什么抽象的苦痛。
那是实打实打在背上的,现在还落着淤青印子呢。
动作不能大了,她眼看着李清言得瑟到得意忘形,嘴角一扯,嘶嘶倒抽一口冷气。
他俩这恋爱谈的,本来以为是甜蜜向的偶像剧,但现在看着怎么那么苦情呢?
宋秋辞想起昨天晚归酒店,佟皓要和自己聊天。
看了看走廊到处没有可疑的狗仔镜头,宋秋辞朝自己门里偏了偏头,“那进来说吧。”
佟皓进门,手上还握着一个纸卷,“秋辞姐,你能帮我个忙吗?”
说着把纸卷展开递过来,是那天从宋秋辞这儿顺走的那幅槐花落肩图。画上的人是佟皓扮演的男主角关之恒,一道身影寥落地站在树影间,有花落下。
“我想,你能不能在这幅画上,把清言也加进去。”
他指了指关之恒旁边一道空位,“就站在我边上,画我们两个站在一起。”
佟皓低着头,手指头从画上摩挲过去。
额前刘海垂坠,挡住了他一点目光。
宋秋辞抿了抿嘴,看看那画,看看佟皓,又想起这会儿正躺在医院里独自哎哟哎哟的李清言,叹了口气。
佟皓说:“其实从前一阵子我就能感觉到清言有点和之前不太一样。我估计着,应该是王哥给他施压了吧。”
没错,不止施压了,还找人下黑手了呢!宋秋辞憋在心里,没说话。
“当初是我欠考虑,我先招惹的清言。干我们这行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自己谈个恋爱,有可能把别人害得饭碗都砸了。这压力我早该想到的,我没做好,连累了他了。”
佟皓语气轻轻的,带着些落寞。
可他入行以来从来也没招惹过别人。只兢兢业业打磨演技,勤恳得如同演艺圈劳模。这么多年以来零绯闻,只钟意了一个李清言。
不是色令智昏。不是血气方刚。
就是纯粹的爱慕。一开始好奇,贪恋;后来耽溺,沉沦。心灵上强大的互相吸引,让他们无论多么贴近对方都觉得不足不够。
两个人每次坦诚相对,无不是捧出自己一颗赤诚之心。
有爱的**,身体的**就显得微不足道。
娱乐圈里乌糟,佟皓见过脏事儿,一路走得如履薄冰。他没想到自己却能跌落进李清言那么干净的一方莲池。老天给的幸运。
他不愿意放开手。
“佟皓,李清言是我的战友和好朋友,我也很支持祝福你们。”
宋秋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这么多阻力,你的经纪公司、商业前途,你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就算没有那些,你们两个最终又会走到哪里去呢?”
在更为俗世所宽容的男女之间,爱情尚且曲折易碎,更何况他们。
李清言这回不是玩玩而已,她也害怕他受伤害一蹶不振。
一时沉默。像过了一个世纪。
佟皓抬起眼来看她,“秋辞姐,我从事这个职业,不为钱不为利,为的是热爱。我觉得人一辈子要是能以热爱的事为糊口的本钱,是天大的幸运。”
他顿了顿,“但如果这注定会和清言相冲突,我可以放弃。”
“天涯海角,哪里都可以随他去的。”
少年眸中清光,在草原的暗夜微明。
**
西山别墅,帮佣的阿姨轻手轻脚走进书房,给爷儿俩一人递上一杯茶,擦擦手解了围裙,避开到老远的后院儿去了。
小季总一进门那气氛就不对。
也没了往常的笑脸,郑重地喊过一声爸,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
季明山这些日子操心的不过就是儿女的婚事,于集团事务说放手就放手。
他本来以为季南征来找自己是谈工作,没上心当一回事,品着茶好整以暇等他说。
茶是好茶。
上回季南征去前塘,惦记着他,给他特地买回来的明前龙井。85度的水冲上去,叶子柔嫩舒展,茶香四溢。
季南征随了他的性格,不弯不绕开门见山,“爸,我和秋辞准备结婚了。”
一口香茶还热着,刚下喉咙就要呛出来。
季明山剧烈地咳嗽几声,总算把卡着嗓子的水咳出来,顺畅一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意料之中的反应。季南征肃然着脸色,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又说了一遍。
眼看着儿子不像在开玩笑,季明山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
空气停顿。深林间乌鸦嘎嘎。山风清寒。
半晌,季明山问:“秋辞愿意跟你?”
……是亲爹吗,这么看不起自己儿子?他季南征行情还不错的吧?
“现在是愿意的,将来她要是反悔了……我就再努力,让她愿意。”
“儿子,娶妻生子组建家庭,不是一拍脑门子决定的。”
季明山斟酌着说,他算是开明的那种家长,不会武断地说这个可以,或者那个不行,“只有两个人互相理解,互相欣赏,才有可能构成一个长久幸福的家庭。”
“爸。”
季南征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
他抬起眼,看向父亲的眼睛,“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很了解她。我们不会像您和妈那样。”
“或许,会像您和芮阿姨那样。不过中间没有后悔和蹉跎。”季南征说。
季明山在儿子的语音中怔忪。脑海里浮现那年的校园后山,那个穿紫色碎花布拉吉连衣裙的姑娘。
一回眸,就定住他这一辈子的心神。
摇摇晃晃到鬓已星星,几十年挫败于际遇,受困于道德,可终究敌不过一颗包含对爱的**的心。
西山最后一片红叶摇落。茶叶在逐渐变凉的水中伫立,凝望。
“别忘了去你芮阿姨那儿,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