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夜色往市区开,这一段路很多大车。
拉煤渣的运牛羊的,一辆接着一辆从身边过。
季南征专心开车,宋秋辞安静坐在车窗边撑着脑袋,抬眼看时隐时现的月亮。
车厢里没有开灯,玻璃上是外面轰鸣的夜色,倒映着车内零星的一点设备灯光。
黑夜中山影萧条,间或出现的村落睡着一般静谧。
今晚的月亮如钩如玦,羸弱伶仃的样子像风一吹就要散了。
宋秋辞以前更喜欢拿圆月入画,觉得那可以给人一种莹润饱满的感觉,画面富有张力。现在看看这一弯瘦月,又觉察出它的几分惹人怜爱的姿色来。
她琢磨着要不要回去把那幅创作中的青蛇图改一改,圆月改新月,增添失落的美感。又忽然想起那天做梦,梦见季南征变成个光头和尚站在水边的样子。
要不岸上再画一个年轻白净的僧人,望向水中的青蛇?
思维的烟花在脑海里一朵朵炸起又一朵朵平息,青蛇幻化的美人与不负如来的僧侣,这画面会不会太过旖旎,惹人遐思?
她想着,面颊忽然潮红起来,没来由想起了方才季南征在自己耳畔的低喘。
那是无法按耐,是倾心交付。
一个平时正经得近乎刻板的季南征,那一刻在她怀里迷醉得发出梦呓……
“在想什么?”
像是洞察了她不能言说的心事,季南征忽然发问。
“……在想创作,就是那个圆月青蛇图。”宋秋辞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我想画新月,不画满月了。满月太张狂,不婉约。”
季南征听了笑笑,“我觉得都好。”
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你的画总显得孤孤单单的。‘苍梧海巨兽’是一条鲸鱼,‘山崖表里’是一只白鹿,现在画的这一幅是一条青蛇。‘晚歌千山’倒是很多飞鸟,但哪一只都不是你。你在旁观,一个人旁观。”
季南征这一番评价,说得如同平地起大风,震荡到了宋秋辞耳朵里。
她呆呆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无言。
季南征见她没有声音,看了她一眼,然后腾出一只右手来,抓住她的手,在静默中握了一会儿。
他的手心温热绵长。
又过了一会儿,宋秋辞才回过神来:“我的画你都看过呀……”
她想起那个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微博帐号。
季南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白天在画展都仔细看了。”
宋秋辞心底暗笑,并没有揭穿他。
车进市区,手机忽然不安分地震动了好几下。按亮屏幕来看,几条李清言的信息,几个褚清宁的未接。
她迅速读完,然后神色紧张地对季南征说:“咱们得上伊昭三院。”
病房里,李清言的病床边上拉了帘子,和旁边的病人隔开,营造了一点聊胜于无的私人空间。
宋秋辞刚才匆匆赶到,进来一看他那样子就傻眼了。
“这是让谁给揍了?!”她没忍住,声音颇大。
季南征和褚清宁在外面走廊上说话,屋里李清言朝她比了个小点儿声的手势,拍拍病床边上的椅子,意思让她坐下说。
“医生都检查了,没大事儿,就是今天没拍成CT,明天起来再拍。怕让我回去万一脑子有事儿不好办,住院观察一宿。”
李清言语气轻松,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过你帮我个忙啊,我跟佟皓说画展出了点问题,晚上出来跟你和褚清宁谈工作的。他要是问你,你就帮我圆圆。他明天早晨就回剧组了。”
宋秋辞蹙眉:“你被打成这样不让他知道,合适吗?”
李清言:“我知道是谁打的我,不愿意让他跟着心烦。”
这话一出,宋秋辞再傻也能猜个差不离了,“佟皓那边的工作人员?这是混娱乐圈的还是混□□儿的呀!”说着就要生气。
李清言赶紧按住她的胳膊,“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小点儿声吧。别人都还行,就他那个经纪人,一看就是跑江湖出身,一身匪气,不知道哪儿找的人吧……”
宋秋辞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人家也是经纪人、你也是经纪人,他打你,你也打回去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也听说了当时的情况是以寡敌多,真赶上了,李清言细胳膊细腿也只有挨打的份儿,好在对方没有下死手。
李清言怎么说也是因为自己才回的国,不然人家这会儿估计正在加拿大吃香喝辣的呢。
他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现在成了这幅凄惨模样,宋秋辞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她提出想要陪床过夜,给李清言吓的,在季南征平淡而蕴含风雷的目光中,一个劲儿地摆手拒绝:“别别别,你在这儿我睡不着。我不用陪床,明早做完检查我就能出院了。明天联系,啊。”
说着几乎是蹦下床来,把三个人连推带撵地送出病房。
马路牙子上,宋秋辞跟褚清宁道谢。
她把李清言看作自己的家人,家人出了事劳烦了朋友,理应道谢。
褚清宁掐灭一支烟,笑道:“我的责任,请你们来,却出了这样的事儿。”
他的目光落在宋秋辞戴着戒指的手指上。眼神默默,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伊昭这边我家还有点关系,我让他们查查谁干的。不能白挨这一遭。”
宋秋辞才没有李清言那么大度的好心肠,“就是佟皓的那个姓王的经纪人找的人,名字叫王炯,不知道哪个字,但是反正是叫这音儿。”
季南征问:“佟皓签的什么经纪公司?怎么经纪人手段这么脏。”
宋秋辞努力回忆半晌作罢,忽然又觉得自己蠢,拿出手机搜索,“叫……星河世纪。哟,这冰冰也是这家旗下的呢……”
季南征听了,点了点头。
他感觉到褚清宁在看他,便侧过头去,正好与他对视。
宋秋辞虽然站他俩中间,但却比他们都矮一个头,此刻正专心致志地查那个王炯的资料,没注意到两道目光在她的头顶交汇。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回到酒店。
佟皓住在李清言的房间,听见隔壁有开门的动静,将门开了一条缝,看清楚了是宋秋辞,才将门打开走到走廊上来,“秋辞姐,你回来了?清言呢?”
宋秋辞是有点迁怒佟皓的,但是看他浑然不觉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没道理向人家发脾气。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帮着李清言圆谎:“哦,有点画展的事儿他还在忙,我帮不上忙了就先回来了。他今晚估计不回来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不是还要赶回中部剧组吗?”
“秋辞姐……你忙吗?要是有空,陪我聊聊?”
**
另外一边,褚清宁到了酒店却并没回房间。
他扯松了领子,到大堂的酒吧台,要了杯鸡尾酒一个人喝。
今天也是累得够呛,盯完现场,接洽好明天的安排,刚想休息就收到了李清言的求救电话。
听说他被打了,褚清宁吓了一跳。
开车到土路边上把人捡回来,心底一片阴郁。
虽然褚家早几代人就去京城了,但在伊昭还算是有点根底,但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事。
城市不大,混混窝子就那么几个。相信不用多少时间就能查出来。
褚清宁揉了揉眉心,眼睛有点干涩。
今天在外跑多了,吹风吹的。又喝一口酒,暖流刺激到胃里,才算有了点活气儿。
他想起来宋秋辞手上那只白天还不存在的钻石戒指。眸光定定地,看着酒杯出神。
“褚总?”
有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背后叫他。回头去看,是那个姓云的女助理。
“云小姐。”
他收起涣散的神情,转眼又是平日那个精雕玉琢的贵公子。
云茜雅白天来了酒店几回,想着在大堂和季南征装作偶遇,然后顺理成章陪他出行,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
也试着打过一个电话,她也是挺忐忑的——这一通电话直接打给顶头上司,暧昧的意思已经挑得很明了。
她心脏扑通扑通等着,电话却打不通。
联系不上季南征,问前台,又说人一早出去了一整天都没回。云茜雅只好晚上再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在这里碰到褚清宁。
她看见桌面上只放了一支喝到一半的鸡尾酒杯,左右又没有旁人,像是褚清宁一个人解闷的样子,笑着说:“褚总不嫌弃,我陪您喝一杯?”
褚清宁本来在这里见到她有些意外,但又想起云茜雅也是伊昭人,自己的半个老乡,便从善如流邀请她坐了,叫了一杯果酒给她。
云茜雅拿过杯子一口喝了,唤过侍者,要六十五度的白酒。
“褚总,我可是草原儿女,你这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云茜雅说着,脸上却是带笑,并不真的介意,“您这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她也知道褚清宁出现在伊昭是为的季小姐的画展,“追我们季小姐不顺利吗?”
褚清宁听着笑了,“谁说我在追她?我们是合作关系。”
有些事,也不用旁人知道得那么清楚。
可云茜雅没在乎他的否认,手指点了点杯子,“能看得出来您很喜欢季小姐呀,说实话,我是支持您的。”
见褚清宁用探寻的目光看自己,云茜雅抿了口白酒继续说:“季小姐家世好性格好,不爱麻烦人,事儿少。您呢,年少有为,不靠家里自己创业,也做得风生水起。你们俩是郎才女貌的良缘。”
她说这话也并不褚清宁看出她的恭维来。谁都乐意被捧着。
“借你吉言。”褚清宁笑,“你这又是大晚上跑这儿来干嘛?”
云茜雅脸喝得微红,褚清宁又是个说话随和平易的,她没想过端着。
听他这么问,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来追我们季总。”
“惦记他挺长时间了,也表示过,就是没反应。我再努力一把。”
他们草原的儿女呀,好处就是坦荡。褚清宁不禁也被她感染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两杯酒,玻璃杯在空中轻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