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安恬君翻了个身,一蹬腿,又重新陷入梦里。
他梦见在一片袅袅草药味中,商成渊坐在他身侧,眉宇舒展而平静,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安恬君懵了,心里想着,他们不是在宅子里吗?怎么回医馆了?
梦里商成渊道:“安恬君,你犯了这么多事情,以前我既往不咎,但现在,得把这些事情一条一条说清楚。”
安恬君瑟瑟发抖起来:“什,什么事情?”
“比如,为什么躲着我?”
这下,安恬君抖得更厉害了,避开直视他的目光。
他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商公子可是天上来的神仙,是要回天上去的,我这样的凡人怎么好意思……”
他在明面上,怎么说也是个太监。
一个太监,被皇帝亲自带回寝宫!
梦中商成渊的面容逐渐模糊,又问他:“我怎么会是天上下来的呢?我这样的……这样的怪物,再怎么说,都得是从水里来,来找你的啊。”
安恬君猛然抬头,看见眼前人手肘长出骨刺,眼瞳碧绿,活脱脱是那副怪物的模样!
那个怪物,头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面容,用的还是商成渊的脸!
安恬君一头栽在枕头下,惊醒过来。
神思全然陷在梦里,他惶恐地摸了摸胸口,忽觉手脚冰凉,连忙扯了被子,把自己囫囵个儿一裹。
妖怪妖怪快离开……妖怪快离开……
被团抖了抖,想起这是皇帝的地盘,怪物再有本事,哪怕插上翅膀也飞不进来。
于是逐渐放松下来,慢慢地重新躺回床上,瘫成一张薄薄的饼。
梦里的内容也慢慢消失,再想不起来。
睡意也跟着消失,安恬君默默翻了个身,开始回忆之前所有的事情。
是了,陛下在街上碰到他昏倒,把他捡到医馆去治伤,还扯着陈大人的借口,要他留下来。
期间什么打闹都做过了,他甚至还亲亲密密地趴在皇帝胸口,质问他中午为什么抢自己碗里的排骨。
对方无辜地说,因为那块排骨看着顺眼。
看着顺眼!这是哪门子鬼话?
行行行,他是皇帝他最大!
然后病好了,他们去拜神,对方还悄悄带着他绕小路进去,还在墙下,就像他承诺的那样接住他。
越想越生气,如果商成渊提前就说他是天子,他肯定不会……
肯定不会……
窸窸窣窣,床铺上发出被褥胡乱飞舞的动静,又骤然安静下来。
次日。
商成渊提着朱笔,笔尖在奏折上上下移动片刻,却什么批注都没有写,他注视了这些字片刻,放下笔。
陈侍礼弯着腰,上前为他磨墨,轻声道:“陛下可是累了,臣为您沏壶茶。”
“昨天国师为什么在那?”
猝不及防,商成渊问了一个问题。
显然,他指的是昨天去太监小院时,在安恬君身侧跪着的黑发男人。
陈侍礼看上去也不太明白,不过,毕竟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这点小事还是打探清楚了的:“说是找安小公子拿了您的手牌,然后跟他玩了会儿纸人。”
“陛下,那手牌……”陈侍礼提醒他。
商成渊蹙眉,低声道:“不要紧。”
“他摸了国师的纸人?”
“据说是的。”
商成渊往后靠去,单手支颊,眉宇间落下一片阴影。
“昨天我接他回来,他不认我,”皇帝开了口,缓缓叙述着,陈侍礼低头倾听,“喜欢在外面待着么?还是单纯不爱住在宫中。”
陈侍礼停顿片刻,委婉地提醒他:“陛下,恬君这孩子,怯生,闹熟。您身份尊贵,他大抵是不敢放肆的。”
说着,听见商成渊轻笑一声,像是在回忆:“皇帝老儿……”
尚未到午膳时刻,他身上还披着上朝的朝衣,眉眼落下时,完全一概皇帝气派。
陈侍礼继续说:“您要是想他毫无芥蒂地亲近,光是把他带在身边,这……大概是熟不起来的。”
商成渊轻快地抱怨:“陈大人,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用仲叔的调调。行,我知道了。”
皇帝将笔一推,从案几后边起身:“偏殿备膳。你派人去盯着国师的动静,尤其是他手下出入国师府的人。”
陈侍礼颔首:“是。”
备膳的动静很大,把安恬君震惊得回不过神。
端着膳食的宫女一个个鱼贯而入,按照规矩,将所有的膳食在桌上排列好,满满当当,粗略一数,竟有一二十道。
各个色香味俱全,错落有致,搭配刚好。
他可不认为,这些是光给他一人吃的,连忙抓住宫女问:“姐姐,这么多我可吃不了啊。”他没敢胆大地提陛下。
宫女笑道:“小公子,陛下一会儿就到。”
说得小猫咪一缩脑袋,探头探脑,心中纠结万分。
午时,商成渊准点跨过偏殿大门,宫女们依次行礼,像她们来时一般,悄无动静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人体贴地带上门,显然是被提前吩咐过,不留人在身边伺候。
商成渊坐下,桌边慢吞吞探出个小猫咪脑袋。
只留两人在此刻相处,商成渊现在的心情自然是很不错的,他拢了袖子,从桌边执起安恬君的筷子,给他夹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他姿态随意而自然,屋里弥漫着轻松的氛围,完全不像是安恬君之前想的“陪老虎吃饭”这样肃穆氛围。
他挪了挪,把自己挪到椅子上,看商成渊重新将筷子放回他眼前。
“看我做什么,我好吃?”却听陛下猝不及防开口。
安恬君看看周围,房门紧闭,不晓得外头到底站了多少人。
他向来是憋不住心里话的性子,呐呐道:“我以为得有试毒的人站在旁边,免得有什么意外……”
商成渊漫不经心道:“没有毒能毒死我。”
安恬君惊讶道:“真的?!”
商成渊手指落下,筷子尖与盘边磕碰,发出一声轻响。
他看上去打算编个故事,兴致勃勃地逗小猫咪去:“真的。我幼时曾遭过奸人毒手,喂了很多毒药,可惜它们药性冲突,我命硬。不仅没毒死我,还给我留了副百毒不侵的躯体。”
故事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不过,起码安恬君的兴致已经被调动起来了,不高兴地歪头:“你可是皇帝,小时候也遭遇过这么多吗?”
商成渊:“是啊是啊,母妃早早去世,我一人孤苦伶仃,又能怎么办呢。”
一听这话,安恬君心中怜爱之情大盛。
“好可怜,”他喃喃道,“那样的日子肯定很不容易……”
还没说完,碗筷翻倒,安恬君猝不及防,摔下红木凳,被人摁在绵软厚实的地毯上。
一缕墨发从他脸上流过,商成渊撑地,压在他身上,额发挡住部分光线,就好像眉宇间落下不起眼的阴影,神情莫名。
安恬君僵住,可怜兮兮地不敢动弹。
下一秒,他破功地笑出声,情不自禁蜷缩:“你干什么!”
“别,别挠哈哈哈哈哈!”
年轻的皇帝扬眉,强势挠他痒痒,轻声道:“可怜我?嗯?现在可怜的是谁?”
安恬君被迫舒展四肢,被攫住手腕,挠咯吱窝时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连忙曲腿要蹬他:“是我!是我!”
“好好吃饭,嗯?”
“好好好吃吃吃!”
“晚上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安恬君软绵绵地推他,笑得眼眶都红了,眼角沁泪,看上去可怜极了,整个人蜷缩在商成渊身下,被他的阴影完全笼罩。
他控诉道:“你怎么这样啊!皇帝老子天下最大嘛!”
商成渊笑道:“我可不就是最大的那个。跟不跟我一起睡?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安恬君一缩脖子:“你哄小孩呢。不去,我不去,你那地儿太大太空旷了,待着瘆得慌。”
商成渊道:“多叫些人来,站在旁边陪你睡。”
安恬君:“……那也太可怕了!我睡觉可不老实,要被大家笑话的!”
商成渊松了手劲,道:“我就在你旁边,有什么好怕的。”
安恬君用力推他:“等我睡着后踢你一脚,你怕不怕?”
见对方还没完了,连忙蹬腿,扑腾着爬出来叫道:“都几时了,陛下,赶紧把饭吃了吧,我好饿啊,今天还有排骨呢!”
这声陛下叫的,不再是之前那副恭敬畏惧的模样,反而软绵绵好像撒娇。
总算能安生吃饭了,两人坐回桌边,安恬君拨了拨米饭,发觉米饭一粒粒晶莹饱满,颗粒分明,洁白软糯,一看就是宫里的上等货。
再看这排骨,规矩方圆,半点尖角都没有。
一顿饭就把人喂得眯起眼睛,满足地瘫着打嗝。
“你为什么要接我过来住呀?”这点安恬君着实想不明白,就算是好朋友,也没有一定要住一起的道理。
他扭过头,见商成渊坐在桌边,眉眼灼灼。
皇帝道:“因为你待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心情会变得很好。”
安恬君停住动作,不安道:“是,是吗?”
商成渊:“是啊是啊,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会顺利。”
安恬君有点不好意思,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小坏蛋,哪有什么好事降临到他头上。
又不安地动了动脚尖:“肯定是错觉。”
而晚上的时候,安恬君准备睡觉了。
他抱着外袍,跟宫女姐姐们挨个儿说晚安,拒绝了宫女姐姐们想替他掖被子的请求,跟之前一样一个人爬上床。
偌大的偏殿,现在安静空旷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错觉,其实宫女姐姐们就宿在旁边的厢房里,而门口也有太监候着,还有侍卫守着,零零碎碎怎么也能找出大几十人。
他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伸懒腰。
床帘放下,他松开床帘绳,往里面一躺,严丝合缝地窝进另一个人的怀里。触手升温,是坚实的肌肉触感,指尖还能碰到一点柔软的长发末梢。
安恬君:“……”
他惊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敏锐地竖起耳朵,嗖一下就要蹦走:“谁!!!”
在他一头扎在地上前,一双手伸来,将人重新揽回去。
商成渊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里也闪烁着微光,委屈道:“我又不是鬼。”
你现在比鬼还可怕!安恬君生气地竖起了眉毛!
出问题了,晋江没有把我存稿吐出来,要不是我睡觉前看了一眼评论区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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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