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安恬君鬼鬼祟祟地凑过去,纳闷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伺候他的宫女姐姐叫翠秋,衣食住行几乎由她主持,更会随时提点他几句宫里的规矩。
要做什么事情,安恬君总想要多问问她,免得触了忌讳。有什么事情,翠秋姐姐也会偷偷提醒他该怎么做。
比如吃饭前悄悄跟他说一句,陛下马上就到,让安恬君提前做做心里准备。
所以现在一掀被子,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一个人,这让安恬君头皮发麻。
“我先前看过了,外头站着好多人呢。”
安恬君趴在床上,下巴搁在手臂上,跟他咬耳朵:“你要进来的话,总是会有人叫一嗓子吧?但是我怎么一点声没听见。”
商成渊侧过身,也装模作样跟他说悄悄话:“御书房后面有条不起眼的小路,正好通往这边。”
安恬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过会儿,他又猛地往后一缩,意识到皇帝今天说的要和他“同床共枕”并不是在开玩笑。
小猫咪扯了扯被子,语气软弱:“真的要和我一起睡呀?”
商成渊回应他,声音像是从震动的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嗯。”
夜色浓重,微弱光线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勾勒出半边漂亮轮廓。
安恬君想了想,纳闷地说:“你怎么不去跟你老婆睡觉。”
商成渊听他说话,轻蹙眉,含笑道:“我哪来的老婆?”
“大家都说,当皇帝的可以娶好多老婆,”安恬君咕哝一声,翻过身去,不想面对他,贴着墙壁,声音闷闷的,“一共能娶三千个,看十年都不重样。”
身后传来一阵沉沉的笑声,有人将手伸来,拢了拢他后颈凌乱的长发,珍惜地拂到一边。
“娶一个就要月例十两,位分越高要的越多,三千个得三万两,一年十二月,起码三十万两打底。”
商成渊给他算数:“你看,这花销也太大了,不如只养你一个,好不好。”
安恬君默默翻了回来,惊奇地瞧他,似乎在惊讶原来皇帝也会在乎银两这么朴素的理由。
“真,真的吗?”安恬君结结巴巴道,“这么花钱?”
商成渊道:“是啊是啊。”
总觉得他在驴自己,但安恬君怎么算都觉得,确实是这个数。
他掰着手指,突然发觉两人面对面,中间的间隔小了不少,赶紧往后退一点,拉开距离。
“一个月要十两银吗?当皇帝的妃子好花钱,”他想了想,如果每天伙食都是一二十道菜,确实得这个数起步,“能不能少吃些?”
商成渊:“要有排面。”
安恬君又敏锐地发觉,中间间隔又小了,连忙再往后挪挪。
挪着挪着就贴上了墙,这下无处可挪,被人搂了个满怀。
可怜小猫咪都趴人怀里了,还在那儿算:“一斤排骨……一斤鱼……一斤豆腐……”
“一斤葱……一斤烧饼……一斤烧鸭……”
说着说着,先把自己说困了,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拍自己后背,是哄睡的轻柔手段,要达成某些目的。
有人压低了声音,拢在他耳侧:“恬君。
“叫我名字好不好?”
安恬君已经睁不开眼睛:“……商成渊……”便沉沉地落入梦境。
他再看不见,身边人不见半点睡意,眼底骤然泛起绿意,逐渐转变,不过呼吸间功夫,便化为一双怪物的眼睛。
是一双碧绿的眼瞳,只需一点点光线,就能让它看上去澄澈而璀璨。
它好像极其喜爱这只被捕获的猎物,珍惜地凑到他颈边,嗅了嗅他的味道。很清浅好闻的气味,但不是它想要的。
有些失望,曾经染上的味道已经消失了个彻底。
它拥有强烈的领地意识,一般人走不进去。但要是无意识地闯入,在里面走过一圈,便会被拦住,再出不来。
现在,它对自己的猎物很满意。
片刻后,那双碧绿眼瞳又黯淡了下去,化为人类该有的颜色。
安恬君在睡梦中翻身,一头栽进商成渊怀里,头枕着他的手臂,极舒适地寻了个位置,自顾自调整好姿态。
这些天,皇帝带了个人回宫,还让他住在偏殿,日日去见他,这件事已然传遍整个宫中。
几乎是每个人都想八卦一下,那个人是谁,是怎么被皇帝看上的。
“……选秀都没开,怎么就看上我们恬君了?!!”
这是这些天里,小太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他们养着安恬君留下的小猫咪,天天薅它头毛,跟它念叨,你爹已经跟着皇帝去吃香的喝辣的了。
小猫咪竖着大耳朵,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被摸得高兴了,还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傻乎乎地把肚皮翻开来,任凭别人摸自己肚皮上的软毛。
小太监忧愁地拍拍它脑袋:“你怎么傻得跟你爹一样。”
很快,陈大人叫他们出来,守规矩些,带他们去见见安恬君。
路上的时候,小太监们看似恭敬垂首,把手拢到袖子里跟着小步走,实际上嘴里还在嘀咕个没完,前边陈大人目不斜视。
尚一:“要我说,当初咱就不该跟丢他。”
尚二:“一段话本似的奇遇,听上去还挺不错,是不是?”
尚一:“遇上贵人?”
尚二叽叽咕咕:“只能说苟富贵勿相忘了。”
尚一满面愁容;“但他从没见过世面……”
尚二:“可不是嘛。”
尚一:“当今陛下,这么大一尊佛,天底下最大的贵人……总不能骗人吧。”
小太监们齐齐叹口气,陈侍礼这才堪堪出声:“勿言。”
这还禁什么言,不都能说的都说完了?
他们自然听过不少传言,宫中人多嘴杂,什么稀奇古怪的言论都能往外冒,不过鉴于这件事儿刚发酵,再能碎嘴的人也没了可靠消息来源,只能靠一星半点风声下饭过日子。
有的说那是皇帝的宫外私情,从民间带来的露水情缘。
有的说是皇帝童年的玩伴,失散多年,最终在人群中偶然的回眸,才意识到对方仍存在自己身边。
也有人说……
“指不定踩了狗屎运,就是见他好看,花枝招展,看顺眼了,还能有什么理由?”
匆匆路过屋檐下时,听见墙后面传来类似的言论,小太监们努力平息自己,平心静气不着急,免得想冲进去打人。
他们想了想,平时穿那粗布衣裳,胡乱扎了个头发,素面朝天,半点装饰没有……也能叫花枝招展?
走了些路,终于到了宫门前,由人进去通报。
很快,侍卫放行。
小太监们垂着脑袋,提着下摆,匆匆踏上台阶,陈侍礼嘱咐他们几句,便守在门口,并没有跟着进去。
入目所及,见安恬君懒洋洋地坐在案几后面,面前摊开几本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什么。
见他们来了,兴高采烈地跳起来:“尚一尚二!”
小太监们嘿嘿笑了声,提了下摆,装模作样地给他行礼:“见过安公子。”
安恬君冲过去,一人一脚不含糊。
立刻,三人摇摇摆摆打闹成一团,连头发都跟着乱了。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安恬君领他们去一旁的案几,那里摆了好几盘供人消遣的糕点,示意他们来几块。
安恬君神秘兮兮道:“我吃了这么多天,这些是最好吃的!来来来,特意给你们留着。”
小太监笑嘻嘻戳他咯吱窝:“还记得我们哟。”
难得又见到一面,小太监们大口往嘴里塞东西,同时不忘碰碰脑袋,交流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尚二眉飞色舞:“嘿,我已经见不到陈讯啦!那龟孙子,被拉到外头去了,也不知道干的什么苦累活儿,每天回来都一副倒霉催样。”
“王大人呢?”安恬君好奇。
“王大人啊……”
小太监们齐齐仰头,苦思冥想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知道,没见过了。”
“陈大人说,过两天就把我们名簿调到你名下,以后还在一起。”小太监冲他挤挤眼睛。
安恬君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一个人待这儿怪瘆得慌!”
尚二叫道:“我看你都胖了!”
安恬君惊奇地一歪脑袋:“诶?!”
说的不假,就这么些天,伙食水平一上来,安恬君也圆润不少,之前干巴巴的手腕看着没那么骨柴了,连皮肤都跟着莹白不少。
当真是被养得皮毛光滑,油光水滑。
尚一摸摸下巴:“原来是之前在宫外遇到的贵人啊,我还说哪有什么好心贵人能收留你这么久呢,不得笨手笨脚,第二天就被赶回来。”
安恬君无情地拍他脑袋,小太监哎呦哎呦惨叫起来,弟弟在旁边肆无忌惮地大笑。
安恬君:“我有这么笨手笨脚吗!我烧火烧得可好了!”
“是是是,以后就用不着烧火了,安小主子!”又是假模假样行礼,被追着噼里啪啦狂风暴雨一阵揍。
安恬君:“哪是什么主子,过两天等陛下兴致退了,指不定让我出去做个管事的,或者干脆出宫去。”
这倒也是,谁能摸得清皇帝在想什么。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安恬君低下头,翘翘脚尖,假装自己一点不在意:“总之,只要不是留下来当个真太监就行,跟了陛下这么久,这点小事还能不答应?不至于心胸狭窄到这般地步吧。”
他说着说着,又有些怯懦从胸口溢出来,安恬君摸了摸胸,强行压下去。
“他……是觉得我好看,还是好玩啊?”安恬君忽然就有些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