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池月 第4章 盟友

夜色浓郁。

长春宫里黯黯烛火，时而传来小童低语和妇人哄睡的声音。

“女君？”淑妃一晃神便瞧见屏风外多了个黑影，定睛一看是个容貌昳美的女子，慌忙起身相迎，“深夜前来是有要事？”

昭月并不拐弯抹角：“三月三时派人替本君办点事儿。”

二人趁夜色耳语一番，昭月踏月归去。

——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淮玉依着约定，夜探凌霄宫。

凌霄宫燃着沁人心脾的香，几缕青烟忽而晃动，昭月知晓有人来了。

“考虑的如何？”淮玉站在半明半暗的角落里，抱臂，淡淡出声。

“不急，”昭月拨弄香料，“大人来替本宫闻一下，这香味是否熟悉？”

几次中招，淮玉本欲拒绝，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走到桌边，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有些熟悉。”他中肯道，“但想不起来。”

昭月停了手中动作，仰头冲人粲然一笑：“大人觉得靖王此人如何？”

男人知她心有动摇，木着脸继续回道：“依我所看，靖王殿下虽有些轻浮，但至今对百姓倒是和善，亦有野心，杀伐果断，适合为王。”

昭月微微点头：“所言在理。”

“起初本宫还以为你是陛下的一条狗。”她在说笑，一双眼却紧盯着淮玉，亮晶晶的眸子好像已然洞察一些。

淮玉在她面前坐下，佩剑扔在桌上发出响声。

“我见你时便知，你应当不是自愿和亲。”

昭月闻言挑眉：“哦？大人如何得知？”

“直觉。”

言简意赅。

昭月“噗嗤”一声轻笑，漫不经心移开目光。

“那大人还知道什么？”

淮玉不解她所言，抬头望，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昭月不出声，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一时两人相顾无言。

“老头的香炉莫要打翻了，淮玉哥哥。”最后二字拉长了尾音，夹着眼前女子恶劣的笑。

淮玉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她所要表达的意思，瞳孔里满是惊讶，一向麻木的脸也多了一丝情绪。

“你居然是……”

他脑海中浮现出天山那个爱穿白衣的小丫头，常常惹了祸事还推到他身上。

怪不得方才让他闻香，原是当年天山那个老头最爱点的香。

“怎么？淮玉哥哥没想到当年爱闯祸的小丫头，如今成了东陵圣女？还嫁给了一个老头？”

昭月低声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若是靖王事成，我定带你出皇宫。”

“我等你。”昭月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顺模样，目的既已达到，便也不再留他，冲她挥挥手，“告诉靖王，若能坐上那个位置，还本宫自由即可。”

淮玉还要说什么，见美人慵懒靠坐，已然疲累，便也只好翻窗离开。

淮玉走了许久，昭月回过神来。

她也不知为何还要告诉淮玉他们的过往，本就已过去很久，那点幼时的情谊早就冲淡了。

听淮玉所言，靖王是个可靠之人，顺帝膝下本就没有几个儿女，大多已夭折，靖王算是其中稍有能力之人。

既如此，若能先推靖王上位，助她回东陵，也不是不行。

靖王确实是颗好棋子。

——

三月三，祭春大典。

一场春雨润了一方土地，上京的春还带着几分寒意。

宗山顶的祭坛早已备好，宗庙也打开了。

高处不胜寒。

后宫高位妃嫔同文武百官随着顺帝一同登上宗山山顶，浩浩荡荡地排成一条长龙。

依旧是如同往年一般，顺帝真心实意开坛上香，求老祖宗保佑。

祭春大典如此盛事，皇后自然不能缺席，她身后站着丽贵妃、昭月和淑妃，良妃本也位居四妃，可终日身体抱恙，出不得远门。

顺帝上香后，皇后带着几位妃子依次上香，轮到昭月时，她放缓了动作，拜礼时抬高声音：

“先祖在上，佑我大顺安宁祥和。”

昭月字字如玑，颇有一番气势。

顷刻间，宗山半腰上密林似被惊动，禁军开始警觉。

忽有霞光透过云层照下，密林飞出许多鸟儿，在宗山四周盘旋良久。

鸟群庞大，黑压压地掩盖天光，伴着悦耳的鸣声，声势浩大。

不知哪儿飞来几只鹊鸟，摇摇晃晃飞进人群，恰巧停在昭月的衣襟上。

众人怔愣一瞬，祭司在人群中惊呼：“百鸟奇观！鹊鸟天福！天佑我大顺啊！”

祭司所职本就玄乎，如此高声一唤，众人也纷纷呼应起来，此起彼伏地呐喊声。

“天佑我大顺！”

昭月似乎上完香才见到那两只鹊鸟，伸手出去，两只小家伙跳在昭月手心，并不惧怕。

众人见了，更加觉得神奇。

一向昏庸的顺帝认定是老祖宗显灵，着急忙慌扶起昭月。

而那鹊鸟见来人，一挥翅膀就飞了出去，在上空盘旋。

“父皇！儿臣听闻民间传言说圣女乃神女转世，有福星高照的能力，今日见万鸟盘旋，似百鸟朝凤，是天意啊！”

既已为盟，靖王不介意替昭月再添一把火。

昭月一身淡色素衣立在隐隐光辉下，风吹起裙袂飘飘，配上那张精致的脸，倒真有一番仙风道骨。

“好！好啊！”顺帝牵着昭月的手，满脸堆笑，“天佑大顺！圣女不愧为圣女！当真是有福气在的。”

“来人啊！”顺帝大喜，“列祖列宗在上，朕今日册封圣女为贵妃，愿我大顺国泰民安！”

话音落，一旁的丽贵妃紧攥帕子，死死盯着高台上的女子。

“娘娘，”婢子低声道，“莫要在意，圣女本是孤儿出生，连姓氏都没有，不像娘娘还有能依靠的娘家，定然不长久。”

丽贵妃听罢，果然舒心了不少，可还是放不下心来：“可她背后有东陵。”

婢子小声哄道：“若她在东陵得宠，又怎会被当作棋子和亲大顺？”

这一番话着实让丽贵妃更舒心，自己便也没那么觉得糟心。

好巧不巧，一番话被候在不远处的淮玉听了进去。

淮玉头一次在这种场合走了神。

他的小师妹昭月，当年师父取名为昭昭，八岁时离开天山，尔后再不闻踪迹。

十年后圣女出世时，他已在大顺当了禁军，被大将军看中收了义子，如今在皇宫当差。

这十年，不知昭月是如何被选中成为棋子，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般模样。

——

祭春大典后，堆积的政务让顺帝忙的离不开。

大多折子都言圣女乃天定之女，活死人医白骨，传呼其神。

也有本就不信鬼神之说的大臣，委婉提醒顺帝莫要被有心人欺骗。

凌霄宫的门槛都快被踏破，各宫送礼的、探望的，陛下皇后的赏赐，流水般地入了库。

昭月并不关心。

她前些日子观顺帝面色，身体已然耗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今夜下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青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昭昭。”

来人很突然，黑色的衣裳被雨湿透了，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

“你如何来了？”昭月十分诧异，又闻那声“昭昭”，有些恍惚。

“已是盟友，定然要关心一些，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话音未落，门外却有纷乱的脚步声夹杂雨声靠近。

昭月眸光一凝，看了淮玉一眼。

淮玉立马飞身藏在房梁阴影里。

昭月飞速吹灭烛火，揉了揉眼归于榻上。

“鸾贵妃可就寝？”是禁军统领的声音。

又闻知锦拦了一下：“张统领，我家娘娘早已歇息。”

禁军统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扬起声音道：“鸾贵妃娘娘可起了？”

昭月抬头瞟了一眼淮玉躲藏的角落，后者抱着怀中宝贝，又往阴影处收了收。

一开门，昭月睡眼惺忪，披着外披，正是才从睡梦中醒来的模样。

“张统领夜访凌霄宫有何贵干？”

张飞抱了抱拳：“臣冒犯娘娘了。方才有小宫女在小径上见有刺客往娘娘这边过来，娘娘是圣女，臣担心娘娘安危。”

“刺客？“昭月轻叫一声，“若后宫中有刺客，定是禁军失责。”

话锋一转：“但本宫早已睡下，并未见什么人入了凌霄宫。”

“娘娘！”躲在一旁的小宫女探出头来，“那人分明就是往娘娘寝宫来的，莫不是娘娘圣名在外，有人下意除之？”

小宫女言之凿凿，又是丽贵妃身边的，张统领更加担忧：“还允许娘娘让臣带人搜查一番。”

昭月蹙眉，不曾回答，侧身让了路。

禁军在屋子里外搜查一番，并未见可疑现象，正要告辞。

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声。

“什么声音？”张统领皱眉。

眼见着小宫女的脸由阴转晴变昭月心底有些拿不准。

“喵～”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一只灰白的狸奴，半大不小的，闲庭信步蹲坐在附近。

念起方才淮玉怀中揣的宝贝，昭月立马心领神会。

“桃酥，你怎跑出来了。”

昭月慢步靠近抱起小家伙，小家伙并未反抗，甚至舒服地眯起眼，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这是本宫养的狸奴。”昭月将小东西抱到张统领面前。

张统领松了口气：“原是一只小狸奴，既然凌霄宫并无事，属下也不打扰娘娘。”

“张统领辛苦。”昭月淡笑着目送一行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