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决定

是夜，秦府。

“你要学武？”郑国公秦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他深更半夜睡得正香，哪知被儿子从床上拖了起来，一脸坚定地表示要学武。

“你怎么想起要学武？”不会又是为了虞兰珠吧。

前些日子又是学庖厨，又是学手语的，一看就是为了虞兰珠所学。

秦毅细细地看了儿子一眼，发现他神色之中并没有八年前的万念俱灰之意，于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当年这不省心的玩意儿，可是要真的割肉还父来着，要不是烧迷糊了，说不定就去见了老爷子。

想到被林肃压着打的一幕，秦昭眉宇间闪过一丝郁闷，“我过两天就要去殿下身边当差了，殿下身边卧虎藏龙，我要是垫了底，岂不是丢了我们郑国公府的脸面。”

你还知道脸面？秦毅恨不得啐死眼前这个气得牙痒痒的东西。

他曾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带到辽东军中历练。

哪知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遇到操练，就借故头疼脑热，然后溜之大吉。

秦毅没脸放任儿子糟蹋辽东军纪，快马加鞭连夜将他踹到顺天府——眼不见心不烦。

到底是三代单传的独子，秦毅还是忍了回去，“习武可是很辛苦的，你老子我可是先说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是不行的。”

秦昭不耐烦地点点头，“我知道。”

他又不是没练过，还能不知道里面的苦。

“另外，我也要告诉你，习武也非几日之功……”

面对秦毅半是提醒半是恐吓的告诫，秦昭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没事，现在就开始吧。”

秦毅望了望头顶的月亮，抚着额头道：“儿子，爹刚刚说了习武非几日之功，不必急于这一时，你现在马上回去睡了好觉，从明天起就有你好受得了，你到时候不要叫苦叫累就行了。”

秦昭扭头就走，却又被自家老爹从背后叫住。

他转过身，只见秦毅犹豫着问道：“你如今已及冠，早就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你这些天一直往宁家跑，是不是看上虞姑娘了？在你失忆前，你们玩得可好了，如果真的是看上她了，爹就上门给你提亲去。”

“不必。”秦昭一遇见跟虞兰珠相关的事，身体仿佛就会有另一个自己来掌控，他本以为这次会迫不及待的同意，没想到嘴巴竟然会拒绝地这般干脆。

只是他的心却生出一股百无聊赖的失落来，刚刚升起的练武心思也没了。

秦毅闻言，表情倏忽变得复杂起来，好似松了口气，又好似愧悔不已。

此时他也就没有注意到，秦昭的精气神儿如同被一下子抽干般，丝毫不复先前的斗志昂扬。

等秦毅回过神时，只见儿子拖着长长的影子，如同梦游般直挺挺地往回走。

……

想到五万两例银要缴，虞兰珠难得起了个大早，往几个铺子去转了几圈。

她翻了翻几个铺子的账本儿，发现无论是哪个铺子，今年的出货量比去年少了许多的。

除了珍珠铺子，其他几个铺子都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里面的现银被抽干，这意味着根本做不起规模来，没有时间累积根本就赚不了多少钱。

今年要想凑出五万两的例银，还得从珍珠出手。

只是翻着宁氏珠铺的账本儿，出货量和价格都比以往低了一半儿。

王掌柜在一旁陪着笑，“东家养殖珍珠的事儿已经传了出去，现在各地商行来进货都把价格压低了许多，另外前两年，我们的出货量太大了，市场也已经趋于饱和了。”

虞兰珠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燕地和金陵眼看着就要起刀兵，百姓的钱主要都用来囤积粮食、药品等刚需用品，谁还来买华而不实的珍珠呢。

除非远销海外。

“孟某前来，除了为昨夜之事道歉之外，还有桩生意想要跟虞姑娘谈一谈。”

虞兰珠正这般想着，孟文远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店里，刚好可以一解燃眉之急。

原来孟文远有个族兄是海商，生意触及琉球、扶桑、西洋等地。

得知虞兰珠有珍珠养殖之法，孟文远的族兄就想跟她合作。

“孟公子细说。”虞兰珠正愁从哪里去凑五万两，听了孟文远的话立刻来了精神，也顾不得他昨夜到家里做贼一事儿，直接让他说出其族兄的打算。

当听到宁氏珠铺的珍珠只卖给孟文远族兄，虞兰珠当即眉心跳了跳。

养殖之法虽然增加了珍珠的产量，可是还远远未到泛滥的地步。

之所以滞销，也不过是因为世人皆知赵烬跟赵沉叔侄两年内必起兵戈，世人都把余钱去换盐粮等生活必须之物罢了。

等到战争结束，莫说海外，就是大周境内，珍珠还是相当有市场的。

独门生意如果让孟家买断了，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只是她急着凑五万两银子。

而孟家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客户。

先帝曾定下的海禁之策，但是并非禁绝中原和海外的贸易，而是由皇室和三公五候统一进行贸易。

本来燕王府和郑国公府是可以在海外贸易中分一杯羹，自从燕北越来越独立以后，他们就被彻底地踢出了海外贸易的行列。

燕王府、郑国公府自然不想放弃这一大经济来源，就想着和海外商人另起灶炉。

无奈，应天府比顺天府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海外商人根本就不来顺天府交易。

燕王府、郑国公府只得悻悻作罢。

孟家虽有墙头草之嫌，可是赵烬大概还对其抱有幻想，还是保留了淮安侯府海外贸易的份额。

现在看来孟家终究还是负了赵烬的信任。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麻痹燕王府。

虞兰珠略作沉吟，就痛快地同意了。

她才不管孟家究竟是出自何心思，她反正只要银子。

一旁兼职翻译的王掌柜整个人都惊呆了，他实在没想到虞兰珠竟然舍得把一只下金蛋的鸡分出去。

孟文远见她如此有决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虞姑娘，果然还是像当年一般爽快。”

当年也是这样，说打你就打你，绝不拖拉半分。

两人达成了协议，但对于分成比较有争议。

“虞姑娘的货虽好，可没赶上好时节，若是没有孟氏，也只能砸在手里。”孟文远认为渠道更重要，要求占六成。

虞兰珠则认为人工珍珠乃独门生意，至少占五成才行。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孟文远让了一步，“我知道虞姑娘急着要银子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燕王府大计，天下大定之前，孟家所得收益可以全部借给宁氏珠铺。”

虞兰珠笑了笑，“若是孟侯爷能够做出决断，莫说利息，今后淮安侯府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虞姑娘见谅，淮安侯府上下四百余口，家父行事不敢冒进。”孟文远虽然鄙视淮远侯首鼠两端的行为，可是也知道他为何迟迟下不了决心。

除了燕王的赢面儿并不大之外，还有更深的权衡。

选择跟随燕王造反，如果燕王赢了，淮安侯府很可能成为国公。

可一旦输了，那就得搭进淮安侯府上下四百余口的性命。

坚持站在皇帝的一方，即便燕王赢了，为了顾忌天下的口舌，淮安侯府顶多落寞，至少性命无忧。

当然如果燕王输了，淮安侯府大概率只会得到些无关痛痒的赏赐。

站队燕王是中收益高风险，选择皇帝是低收益低风险。

依照自家父亲的稳健，比起更进一步的富贵，他自然更愿意保全家族。

只是孟文远内心深处觉得父亲这次恐怕打错了算盘。

一来燕王的赢面儿并不像表面那样小。

圣上登基的四年来，看似一直致力于削藩，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圣上还试图建立一个文官型政府。

大周若要长治久安，这一步非走不可。

骄兵悍将们寻衅滋事、侵占百姓良田的事件层出不穷，如果再不加以节制，大周必然危矣。

可问题就在于，骄兵悍将们不会坐以待毙。

因此在与燕王对抗之中，多半会出工不出力。

另外孟文远还留意到燕北的交易多用金银、铜钱。

金银、铜钱比贬值飞快的宝钞受欢迎，物资自然会被精明的商人源源不断地运进燕北。

因此叔侄之间鹿死谁手未可知也。

二来燕王未必不会秋后算账。

燕王素来大方，如果真的坐上皇位，定然不会亏待为其舍生忘死、打江山的手下。

可赏赐从哪里出？

天下初定，百业本就凋敝，再加上内/战，百姓正需修生养息，不可能对其横征暴敛。

自然就只能“委屈”颇有积蓄的前朝遗老了。

孟文远思及此处，再次拱起了手，“所以在下只想要个承诺，如果燕王殿下乃天命所在，希望虞姑娘在生意场上大放光彩之时，多少给孟家一个鞍前马后的效劳机会。”

他对燕王的优待不报希望，但多少还是要争取一个不用土里刨食的机会。

看到孟文远极力为家族谋一条后路的模样，虞兰珠内心微微有些触动。

八岁以前，她也曾认真地想要担起魏国公府的重担来，甚至还想过与燕王府守望相助……

现在嘛，无论是魏国公府，还是燕王府，对于它们的生死存亡，虞兰珠是再也没有任何自作多情、不自量力的想法了。

至于现在替燕王府出力，除了只有燕王府愿意给她一个施展机会的平台，还因为她更不愿让虞岳成为赢家。

那简直比“幽魂”成为了“赵沉”的女人，还要令她死不瞑目。

“孟公子倒是对我信任有加。”难道孟文远就不怕她会出尔反尔吗？

“对于虞姑娘，在下从不怀疑自己的选择。”孟文远倒不是恭维，而是真心觉得虞兰珠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虞兰珠忍不住失笑，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看来孟文远是不会再让步了。

幽魂虽然信誓旦旦地表示赵沉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可是燕王府面临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如今又有了前世的变数，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变数呢。

何况造反不成功便成仁，必须全力以赴争取更多的赢面儿。

若是因为舍不得一些浮财，让虞岳再次成为国之栋梁，那才是真的让人笑掉大牙。

虞兰珠正要答应，在门口光明正大听了许久的秦昭走了进来，“慢着。”

她转头看向秦昭，孟文远前脚进铺子，他后脚就到了，大概是见她在跟孟文远谈事，就站在门外没有惊扰他们。

只见秦昭直接走到虞兰珠面前，“虞姑娘，我认得几个扶桑、高丽商人——”

他话还未说完，孟文远当即冷冷一笑，“扶桑不过弹丸之地，高丽苦寒之地，还是我大周的附属国，能吃得下多少珍珠呢？何况扶桑、高丽乃岛国，亦产珍珠，虞姑娘的珍珠未必卖得上价。”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激动。”秦昭罕见地没有被孟文远激怒，耐心等他说完以后，淡淡反问了一句，就看向了虞兰珠，“虞姑娘，不妨先见见他们，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