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山庄依山而建,红墙碧瓦掩映在一片葱茏翠绿之中,古色古香的建筑风格透着一股宁静致远的韵味。
车子在山庄门口停下,华天磊率先下车,绕到另一边为林月筠打开车门。
“到了。”他温和地提醒。
林月筠点点头,弯腰走出车厢。她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衣,搭配着一条水洗牛仔裤,清爽利落,却与周围衣香鬓影的环境格格不入。
“哟,天磊同学,华总,屈您大尊啊!“妆容精致的夏青扭着腰走过来,调笑着要挽华天磊的胳膊,被华天磊不落痕迹地避开了。
夏青面色一僵,立即又满脸堆笑,上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略过林月筠,丝毫不隐藏眼中的藐视:“咱们华总同学参加同学会还带秘书呢!”
华天磊不痒不痛地淡淡接话:“工作多。没办法。”
“哟,天磊兄来了......”几位西装革履的同学发现了华天磊,打断夏青的寒暄,邀约华天磊往一旁畅谈。
被拥簇着的华天磊回头看向林月筠,林月筠用口型回他:没事,去吧。
是没事呢!
你看,每个人都看见了她,但没有人认识她呢。
“小姐,咱们山庄有很多好景致。”服务员辨不清林月筠的身份,但来者是客,又是清纯漂亮的女孩儿,便也热情推荐:“现在太阳还不辣,您可四处看看哦。”
林月筠点头道谢,从善如流,离开了接待大厅。
林月筠沿着溪边漫步,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真是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她漫不经心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精致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热闹,从来与她无关。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片幽静的竹林,青翠欲滴的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秘密。
林月筠心念一动,抬脚走了进去。
暮然抬头,便看到竹林深处的青石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衣,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双腿自然地分开,姿势放松又充满力量。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似有金色的光芒在闪耀。
林月筠的脚步猛然一顿,思绪也随之凝滞。目光交汇时,时间停止,万籁俱寂,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那抹身影,在无声播放的老电影画面般缓缓立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她走来。
“林月筠?”
浑厚的声音,如缓缓起奏的大提琴,舒缓而悠扬。万分笃定的语气,隐隐带了那么一点点欢欣的喜悦和小心翼翼的疑问,竟然拨得人的心弦一阵颤响。
料想中的重逢,来得如此的猝不及防。林月筠的耳畔,幻听出一声叠一声的“林月筠.......”
那些叠声的“林月筠”,没有当前这一点点欢欣的喜悦,同样用的是万分笃定的语气,又隐隐带了小心翼翼的疑问,像怕不小心碰碎了水晶的花瓶似的......
青春期少男的声音,还没带有这般磁性的穿透力,但同样纯净沉稳而令人着迷。
林月筠一动不动地呆立着,任由一些过往幻灯片似的在脑海里慢腾腾地闪过。
......那应该是高一年级入学后的两月左右,几次大考小考过来,林月筠将自己的名字铁板钉钉地烙上了“学水”印记。
所谓“学水”,就是比“学渣”往下更不堪几级的学习阶层。“学渣”就是学习不好的人,而“学水”,是不管怎么学,就算再兢兢业业就算最刻苦努力,也是最后垫底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智商有问题的大笨蛋,是妄想笨鸟先飞的可怜虫。
林月筠就是这样一位被老师无视、被同学轻视的实打实的勤奋努力的“学水”。她厚厚的连眉毛都遮住了的刘海,再加一副重重的黑框变色近视镜,以及木讷呆滞的神情和瘦小温吞的身形更深刻地印证了她的“学水”身份和形象。
这样的“学水”理所当人是被人厌弃的。所以独来独往的林月筠根本没有想到,中午放学后,本该除了她不会有其他人的教室里,会有人突然出现,将她堵在走道上,还一把摘下她沉重的眼镜,用将疑问句读成陈述句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喊她的名字:“林月筠?!”
他比她高了许多。
她抬眸,从他如炬的眸色中,诧异地读到了明显的怜惜与不解。
林月筠确实诧异。那眼神,不同于华天磊看她的眼神。华天磊看她的眼神,有深深的替她不值,有盲目的崇拜和绝对的服从,但不会有这样戳得人心痛到麻木的怜惜。
但她林月筠最不需要的,恰恰就是这样的怜惜。
本该怜惜她的人,一个远走天堂,一个对她视而不见。别人给的怜惜,只能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将她心上那些已结痂的、正结痂的或未结痂的疤痕在一刀刀再割开来,汩汩冒血。让那些她已吞下的艰难过往,再一幕幕扯开来,逼她再经历一遍那些她想都不愿意想的苦痛......
林月筠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生生忍下了出拳的冲动——萧景之!林月筠狠狠咬唇,将三个音节死死封在喉间。
他一动不动,保持不变的姿势,似在等她开口解释。
“我不认识你。”林月筠夺回眼镜戴上,跨步越过挡路的人:“还有,别企图调查我!”......
——“你不认识我?”一道温润的男音将林月筠拉回了现实。悠长延绵的声线,细细听来,全是软软的耐心等待,又是柔柔的细心提醒。
林月筠回神,眼光涣散地落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却又突然晃神,觉得当前这一声询问,是十年前那个被她抛在身后的少年在不甘地追问。
不认识吗?真不认识吗?
——“萧景之!”她看着他胸前的考试牌,扬眉问:“惭光景之诚信兮?”
五月的夏日,一切都那么明朗而明媚,和煦而清爽。她撞了他,却连道歉都无,反是凝着他,巧笑颜兮。
——“林月筠?”他也不在意她是否道歉,看了一眼她的考试牌,不答反问,笑容如五月初升的太阳,明亮却不刺眼:“林间月色映筠影?”
高啊!林月筠心里佩服,立即江湖侠女般飒爽豪迈地对萧景之拱手抱拳表示佩服。
她不过随口背了屈原《九章·惜往日》中带有他名字的一句,他就直接对上含有她姓名的古体诗。难不怪这样轻松自如地来参加“精英”中学的高一新生选拔考试!
——“不过,‘月照筠影映愁心’呢!”林月筠指着自己的鼻子,俏皮地笑着也接了一句。说是愁心,但那时考完选拔试的她,却一身轻快,满心愉悦,仿佛已经拿到了“精英中学”的入学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不用再为求学和学费发愁。
......
“那么,自我介绍下——萧景之。”男人缓缓抬颚,浓密的眉明明带着浅浅的笑意,那鹰般蕴藏着锐利的眸色,却直直地盯着林月筠凝了过来。
“惭光景之诚信兮。”萧景之用极缓极度缓的语速,一字一顿地补充,慢慢等待林月筠的思绪回笼。
“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林月筠不自觉地续接了下句。情思不断地辗转翻腾,恍若穿越了半个世纪的时空,漫长得令人心神俱疲,分不清今朝昨夕。
“那么,你呢?”萧景之循循低问。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不急不躁,宛如溪水潺潺流动。却又因带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和隐隐恼恨,无端慑人心,惑人魂。
林月筠的心跳得厉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后跟却绊到了一块突起的石头,踉跄了一下。
“那么,‘林间月色映筠影呢’?”萧景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将林月筠笼罩其中。
林月筠稳住心神,无意识地着再退了一步。
“或者,‘月照筠影映愁心’?”萧景之步步逼近,深邃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林月筠脸上,仿佛要将她看穿:“再或者,‘昨夜酒肆月映筠’?”
各种场景的画面交错着在林月筠脑海中光速闪过,以前的,昨夜的,前世今生般漫长,又飞逝如电,一丝一毫都抓不住。
林月筠的后背紧贴上了一棵粗壮的竹子,已然退无可退,只能无奈地任由萧景之那张线条刚毅,轮廓分明的脸庞在自己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昨晚,是你啊......”林月筠嗫嗫,双眸似看非看,没有焦距,好像对眼前人完全没有印象。
“月月......你不记得了?”萧景之眸色一痛,低沉的声音满满是难以言说的苦涩:“月月,你怎么舍得?”
萧景之沉痛苦涩的语气,一瞬间让林月筠感到心脏被人捏住了般的呼吸困难。她很是不解,她记不记得,于萧景之而言,都不该有这样让人心颤的疼痛。
林月筠暗中吸气,悄悄挺了挺背脊。
这一微小的动作落到萧景之眼底,他那如刀刻般俊美的下颚,竟伴随缓徐徐上扬的唇线,漫出烟花绽放般的流光溢彩。
“月月,你怎么舍得?”萧景之再次低问。
”呃,这位......先生,”林月筠停顿了下,声线冷了下来,隐隐有些怒意:“我们不熟......”
是的,不熟。不管是作为同学,还是昨晚酒馆短暂的交集,他们都不熟,更没有亲厚到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地步。
“还有.....”林月筠想说别叫我月月,但才说了两个字,就被萧景之强硬地打断了。
“月月,我们不熟?”萧景之的声线染上了丝丝硬度:“那么,我们回忆回忆,昨晚喝了我的酒是谁?要我一起回去的又是准?”
林月筠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几年不见,当年的男神学仙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叫喝了他的酒?明明是她买的单好不?语文能考满分的人,别告诉她听不出那是酒后戏言!
戏言!戏言!而且,他不是没跟她走吗?不是只是困惑不解地看着她离开吗?别以为她酒后不记事,她的酒量很好,酒品也很好!
“月月,没有这样始乱终弃的。”萧景之幽怨的一瞥投来,幽怨的话语也随之飘来。
林月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双眼瞪得圆圆的,像是见了鬼一般。这画风转变得太快:一个铁骨铮铮的直男,一句话的功夫,竟变成了深闺中的小怨妇。
眼前这位,难道仍是那位仅凭一个眼神便能让众多花枝招展的女孩自觉退避三舍的男神学仙萧景之吗?
林月筠捂住自己的嘴唇不敢说话,怕多说一个字会闪了自己的舌头。
“月月,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改。你别不理我......”萧景之情深意切的声音如诉如泣。
”啊......”林月筠怵然惊呼,想要后退,却发现已退无可退,竟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脚。
“小心些......”好似被换了芯萧景之一把搂住差点被自己绊倒的林月荺,心疼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动作,如在呵护绝世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