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木槿溜进观星阁里,蹑手蹑脚的往自己房间里走,不好,师叔同师兄已然回来了,似乎在争论些什么。
她溜回了房间,洗出脂粉,换上道袍,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走出来:“你们可回来了,我都睡了一觉了。”
说着,还假模假样地伸了个懒腰。
话音未落,牧云寒一双寒气逼人的眼眸就射来过来,他虽有些疲倦,眸光却依旧冷静清醒。
他语气虽轻却不容置疑:“哦,是么?不如同我们说说,你梦游去了哪里?”
元木槿瞬间投降:“我,我去看了元明芙......”
眼看着师兄就要发怒,元木槿急忙道:“元明芙的情况不太妙,好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所以我才去看她的!”
崔良相摸摸胡须:“这件事我也有耳闻,只是顾不上。师侄呀你不该自己跑出去,可急坏你师兄啦!嗯,这个难不成,其中有什么蹊跷?”
元木槿使劲点头:“她虽然疯癫了,却还很看重自己太子妃的身份。可你们绝对猜不到,她同我说了什么。”
她打了个寒颤,压低声音:“她在我耳边说‘太子已经死了,太子已经死了’。”
那孩童般天真的语气,仿佛催命的铃声。
屋中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崔良相苦笑:“怪不得这些时日我总觉着太子脾性大变,果然是个假的!可是,皇后从哪儿找来的同太子一模一样的人顶替他?......寒小子,你精通蛊毒,这世上可有改头换面的蛊吗?”
牧云寒眸光深沉:“传言,巫蛊门的改颜蛊便有此效。”
崔良相喃喃:“巫蛊门,又是巫蛊门......唉,老夫我本不愿相信,可如今种种,由不得人啊!师侄,这蛊毒可有破解之法?”
牧云寒低声道:“若借由此蛊改换体型容貌,每隔数日便需要把蛊虫放出,啃食被易容之人的血肉,若是被易容之人已经死去,也必须保住尸身不腐喂养蛊虫,否则改颜蛊便会失效。”
元木槿浑身一颤,也就是说,太子的尸身还藏在宫中的某个地方。
崔良相难得严肃:“尸身总有吃完的一天,皇后必须在改颜蛊失效前,扶持假太子上位。所以,她才急迫地要置皇上于死地。可惜皇上的身体被毒素侵入太深,便是这次救回来,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咱们要尽快破了改颜蛊,让这毒妇伏法。”
元木槿小声说:“我要是皇后,一定先杀了能治好皇帝病的人。”
牧云寒冷笑:“哦?那就看看,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
膳房送了不少点心来,由小内侍恭恭敬敬捧着食盒,一路捧进了观星阁。
元木槿刚一伸手,就听见一声断喝:“不要动!”
她辩解:“我不吃,只是看看里面是什么。”
牧云寒审视着这件描金莲纹八角盒:“如果毒不是下在吃食中,而是抹在食盒内层上,洒在食物表面呢?一打开,毒素飘入空气进入口鼻一样可置人于死地。”
元木槿问:“什么这样厉害?”
牧云寒手上缠了布,小心捧起食盒:“虫卵,极小的虫卵。”
元木槿后怕地打了个寒颤:“恶心死了!欸?你捧着它去哪里?”
她师兄头也不回:“去烧了。”
唉,可惜了盒里的绛金桃和杏花酥......
好容易进宫一趟,这个也不能吃,那个也不能动的。
元木槿咽咽口水,中午大约又是吃饼子。这皇后也是,怎么非得在吃食上费心思呢?又是无色无法的慢性毒茶,又是多种毒素混合在一起才有效果的混合毒药,就不能换个思路,比如在衣服上,洗澡水里边下个毒看看,给师兄增添一点挑战嘛。
崔良相不知从哪里回来,手里破天荒提了个朴素的小食盒。
元木槿叫住他:“师叔快放下,小心盒子上有毒。”
崔良相摸着胡子呵呵一笑,提起手中的食盒。“师侄把心放进肚子里吧,这盒子里的东西任君品尝。”
元木槿从善如流,接过盒子打开:“红绫酥!嘻嘻,不瞒你说,我最喜欢的宫廷点心就是这个了。”
崔良相捻着胡须,一个劲看着她笑,两只眼睛都笑眯起来了。
嘴里塞满了红绫酥的元木槿怯怯道:“崔师叔,你别笑了,你.......笑得我有些瘆得慌......”
“慢些吃慢些吃”崔良相道:“吃完了还要劳动师侄呢!”
“唔,有什么尽管吩咐小子。”元木槿一拍胸脯。
“不是什么大事,”崔良相摆摆手,“只是在劳烦师侄潜入东宫殿一趟。”
元木槿奇道:“东宫殿?是和元明芙有关的事吗?”
“非也非也,此次潜入东宫乃是为了寻找太子尸身。”
元木槿举着红绫酥的手停在半空,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的师兄倚着门框,淡淡道:“我同你师叔思来想去,也确实只有你去做这件事我们才放心。”
元木槿咬咬牙:“一回生两回熟,好,我就再闯一次龙潭虎穴!可是,即便找到了太子尸身,我又怎么把他运送出来呢?”
崔良相摇摇头,“那尸体大约已然面目全非,辨认不出了,再说东宫殿布防严密,你也运不出来。只要你把克制蛊毒的药涂在尸体周身便可,到时候蛊虫啃食了沾有药物的尸块,不出三日便会死去,这改颜蛊便维持不下去了不是?”
“等一下,等一下。”元木槿捂着胸口,作势欲呕:“且,且让我缓一缓。”
好家伙,好家伙,这事儿有些超出预期了。
她不免萌生退意:“额,既然这东宫殿守护森严,我如何进得去?额,不如从长计议。”
崔良相得意一笑:“师侄也太小看老夫了,东宫殿里自然有人接应你。”
元木槿穿着一身小太监的衣服,忐忑不安地在东宫殿外徘徊。
并非她胆怯,实在是她的师叔崔良相,不像个靠谱的。
也不知,他安排了个什么家伙来接应自己。
风有点寒,下层内侍的衣袍又单薄,元木槿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偏偏这时,一个老内侍抬眼瞅到了她,走过来便阴阳怪气地开骂:“哪来的蠢货?在太子爷的墙根下躲风偷懒呢?还不快滚!”
“我,我。.....”她攥住手中的药筐,头恨不得埋进胸口去。
“张大公公,他是来烧药材驱疫气的小太监,呵呵,大约是迷了路径,才跑到这里来了。”一个年轻男子在她身后朗声说道。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莫名的熟悉感,可在她认识的人中,并没有这样清朗的声音。
年轻男子又对着她喝道:“我不过走开了一会儿,你便乱跑了起来!若是冲撞了贵人,看不把你乱棍打死!”
这大约便是师叔给她找的内应了吧。
元木槿“吓得”跪在地上,捏着嗓子颤音道:“是是是,小人下次再也不干了。”
她微微抬起头,瞄了一眼,没看到男子的面容,倒是瞥见一身挺拔金甲。原来是宫中轮值的护卫。
张公公捂了鼻子,后退几步:“这么说你是从那些发疹子的下人房里跑出来的?快离咱家远些,别把疫气传给咱家了。”
年轻男子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我这就把他带走!”说着,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元木槿倒腾着小碎步努力跟上他,终于看到他的侧颜。
等一下,他不是——
那一晚放过了自己的护卫李三么?
原来他是师叔的人呀!怪不得他会放过自己。
诶,不对,不对呀!她进皇宫是扮成了小道童进来,可那晚她并未易容,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李三忽然停下脚步,元木槿猛然扑到他的背上,鼻尖撞得生疼。
她气呼呼地揉着鼻子,忽然想到:“额,这位大人,晚膳用了什么?”
李三俯下身贴近她,眼中闪过一点戏谑:“只吃了一点,红绫酥。”
对上了,暗号!
元木槿问出了心中疑惑:“这位,李三大人......你,认识我吗?”
李三摇摇头,他依旧保持着俯身看她的姿势,看得她心里有点发慌。
元木槿有些拘谨地后撤了一点,但她心里却并没有反感之意,大约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她努力压抑声音里的异样:“大人,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去找......那个吧!”
李三偏过头低笑一声:“好,我们就去找‘那个’。”
冷!元木槿一踏进东宫殿,立时觉得有股不同寻常的寒意,侵肌入骨。
东宫殿中知道她是来驱疫的,纷纷捂着口鼻避开了,倒方便了她行事。
李三忽然大声呵斥起她来:“笨手笨脚的,小心污了殿下的床榻!”
元木槿不解看他,李三对她使了眼色,一边骂她一边在床榻上寻找什么。
元木槿心领神会,大声求饶起来。
沉闷的开启声在嘈杂的人声中,一道通往底下密室的阶梯,在床榻下展现出来。
元木槿打了个寒颤,好冷。
“殿外有人把风,但时间久了会有人起疑心,定要速战速决。”李三沉声嘱咐。
元木槿十分坚定地点点头。
“不要怕,我在你身边。”李三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接着便率先走入密室。
元木槿长呼一口气,也来不及细想,紧随着他走入。
密室中的东西,是她此生见过最恐怖的景象。
元木槿望着那被蛊虫啃咬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胃中一阵汹涌。
李三的神情却很奇怪复杂,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流露出一点悲悯。元木槿不由想,或许他认识太子?和太子有些交情?
看见熟悉的人落得这副模样,想来也是会难过的。
......
静悄悄的花园里,唯有朦胧月色。元木槿再也忍不住,蹲下身作呕。
李三自然地帮她拍背顺气,末了又指指嘴角。
元木槿反应过来,正好怀中藏了帕子,便取出来擦拭。
李三看着她帕子上歪斜的绣花,忽然笑了:“这是木槿花?”
“嗯,但我绣的不太好。”她有点羞赫。
“很好看,我喜欢木槿花。”他的笑容晃了一下她的眼。
元木槿怔怔:“宫中少植此花,你为何会喜欢?”
他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语,随后微微一笑,眼眸中的光芒瞬间燃点四野。
元木槿的心剧烈跳动,脑海中回荡着他的低语:因为木槿,是自由自在的乡野之花。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