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冠星山的官道并无其他分支,是以夜玫沿途寻了一阵,便远远看到一辆停在路边、堆满了枯草的奇怪板车,以及车上身着紫色兜袍、形容诡异的男子。
虽不认识那人,那身绣着银线的标志性装扮夜玫却是见过的:“毒手帮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唯恐继续留在毫无遮蔽的大路上会被对方发现行迹,她足尖轻点,攀上了距马车更近的一棵矮树的树冠——这段时间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计子归身上,如果不是这人突然出现在此地,她几乎要忘记一个月前从阁主那儿接到的另一个命令了。
探寻毒手帮的底细,摸清他们有什么目的。
“我没时间去理他们,想不到这些人竟主动送上门来了。瞧这厮鬼鬼祟祟的,定然不安什么好心,难不成是他捉走了子汐?”
盯着车上的枯草堆观察了半晌,夜玫心中起疑,又担心贸然出手会打草惊蛇。正犹豫不定间,突然听那紫袍人朝不远处的草丛里大吼一声:“完事没有?解个手磨磨蹭蹭的,等下雁行剑派的人追上来怎么办?”
不多时,另一个紫袍人应声从路边钻出来,满脸赔笑:“大哥别生气,人有三急嘛。只是耽误个三时两刻,计子归未必能注意到她妹妹不见了。即使被她发现,也不见得能这么快寻到咱们这儿来。”
树上的夜玫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有些无语——这两个蠢货居然不打自招,倒是省去了她纠结的麻烦。
听得下方扬鞭之声,她也不再迟疑,拉下响箭的引线,甩手将其扔上天空。整个人旋即如鸿雁般掠起,同时从怀中摸出一把柳叶钢刀,使足内力掷了出去。
细微的啸响划破空气,精准地击碎了马车轮毂的一根承重辐条。
本就载了满满一车枯草的轮毂瞬时失去平衡,如同陷入泥潭般朝一侧栽了下去,车板上的枯草翻了满地,露出藏在其中睡得正沉的女孩,而驾车的两人没有防备,也一同摔了出去。
夜玫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三两步踱到枯草之间,抱起计子汐,伸出双指试了试她的鼻息。
确认孩子并无大碍,她稍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带人离开,两个毒手帮下属已气急败坏地拦住她的去路:“你是什么人?敢来坏我们的好事?”
“你们没必要知道。”
对于入不得眼的人,琼羽令主从来没有自报家门的耐心:“计子汐我今天是定要带走的,你们若是识相就给我让开。”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敢来寻我们毒手帮的晦气。”
二人说罢,分列马车两侧,却也不动武器,仅是一挥袍袖,两股浓郁的青色烟气便如毒蛇般从袖中弹射而出,试图将夜玫困在其中。
夜玫不敢怠慢,立刻屏住气息,同时使出轻身步法带着昏迷的计子汐后退数丈,还不忘抽出随身的手帕捂住女孩的口鼻:“居然用断魂烟,好歹毒的手段。”
心念电转之间,已从腰间抽出携带的钢骨折扇,带着内力的扇面一展,将眼前的烟雾尽数拨散。
对方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趁着短短数秒的空隙已改换了站位,对夜玫形成前后夹击之势。闪烁着幽暗绿光的飞镖从两侧同时飞旋着袭来,逼得夜玫只能迅速收拢折扇,以扇骨作盾,将飞镖打落在地。
她一手护着计子汐,只能腾出另一只手对敌,行动自是大受限制。眼见对方袖中又是不知什么的诡谲烟气喷出,她不得不再次张开扇面驱烟,却不防眼前飞镖突至,目标直指她的面门。
夜玫心中一紧,却来不及撤手回招。就在飞镖即将划破扇面的当口,耳畔倏然响起悠长的龙吟之音,反射着耀眼日光的巨剑破空而至,尚未触及镖身,锋锐的剑气已如狂风般扫过,顷刻便将几枚暗器尽数折成碎片。
充斥着邪气的烟雾也被这强劲的力道一并冲散,一袭青衣翩然落入战圈,正是及时赶到的计子归。
她随手挽了个剑花收住攻势,转回头深深地看了夜玫一眼:“你没事吧?”
夜玫并未觉察自己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的安心之感,唇角微弯,挂出招牌的闲散笑意:“计姑娘的动作未免太慢了些。你要是再晚来一步,恐怕就得给我哭坟去了。”
见她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计子归心中的重石悄然落了地。手中巨剑一扬,就要和毒手帮那两人算个总账,可再一回神,面前只剩那辆侧翻的简陋板车,以及附近悠闲吃草的马匹,哪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真可惜,被他们跑掉了。”
听得夜玫明显带着戏谑的感叹,计子归抿了抿唇,还剑入鞘:“我很担心子汐的状况,咱们先回山上再说。”
——
夜玫这大半个月来来回回的跑了冠星山十余趟,早就把上山的道路记得滚瓜烂熟。可要说被计子归请上山,却是实打实的头一遭。
计子汐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回到竹林别院不久便醒了过来,只是表情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计子归本想问清袭击着的来历,可见妹妹困得连连点头,又不好多言,只能哄孩子吃了些东西,让她重新睡下了。
两个大人轮流把了几次脉,依旧瞧不出个所以然:“大概是受到惊吓了罢,突然被两个奇怪的陌生人带走,换作谁都会被吓一跳的。”
纵使计子归放心不下,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夜玫的猜测倒是最合理的解释,只好点了点头。
见对方起身出了房门,心知她是不欲打扰子汐休息,计子归迟疑数秒,也一并跟了出去。
院子里依旧是一片祥和的静谧,除却清风偶尔吹过竹叶的响动便再无其他。明明是和平时一样的安静氛围,二人却都有些不太习惯——往常这里总是三个人,夜玫带着计子汐一起胡闹,而计子归负责在一旁围观。现在突然变成二人独处,还真有些相对无言。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们上一次独处还是在霎什海的古亭顶上性命相搏。
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接近计子归一步,让她不再时刻想着自己是她的敌人,夜玫自然不愿再提那些煞风景的过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究竟和毒手帮的人结了什么梁子?怎么他们竟会对子汐出手?”
计子归仅见过那两人一面,被夜玫这一说,才知道绑走子汐的是什么人,眉头也跟着皱了几分:“如果是那些混账,倒是不足为奇了。”
夜玫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得骂人的言语,顿时好奇心起:“这话怎么说?”
感念她出手相助,计子归也没有隐瞒:“我以前独自游历江湖的时候,曾撞见过毒手帮的人掳掠女童。据说他们的帮主一心求习某种秘术,需要未及笄女孩的心头血做引子来炼药。”
尽管同被武林正派视作魔道,可夜玫听了这话只觉全身不舒服:“以女孩的心头血做药引?这是什么邪术?”
别说是她,哪怕是潇月阁最擅长医毒之术的令主幽姬,也未必能容得下如此残忍的炼药之法。
“你说得不错,这所谓的炼药手段确是邪术无疑,”计子归并不意外她的反感,继续道:“为了救下那些孩子,我以自身作饵潜入毒手帮,重伤了他们的帮主,让那些恶棍连续几年都不敢再兴风作浪。可那帮主也因此认定我的心头血是上好的灵药,非要得到我的血不可。”
话已至此,夜玫也大致了然:“可直到你及笄也没能如愿,那些人就只好盯上子汐了?”
“大抵如此。”
计子归点头,夜玫确实和她想到了一处,这也是她觉得后怕的原因:“虽然你我之间的恩怨尚未了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救了子汐一次。”
如果今天妹妹被那些人带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夜玫并不和她客套,大方地收下她的道谢,甚至有些得寸进尺:“仅仅是一次?别忘了,我还救过你的雪团呢。”
闻言,计子归有些惊讶:“子汐告诉你的?”
话一出口,又觉得这问题十分多余:“她倒是什么都愿意对你言说。”
夜玫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计姑娘已经欠了我两回人情,要如何报答我呢?”
计子归一点即通,不必言明,已领悟了话中隐含的意思:“你要我做什么?”
夜玫故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如果计姑娘愿意以身相许,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再拿我寻开心,我当真生气了。”
计子归想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微红的耳尖却不听话地出卖了主人的心意。
旁边的夜玫瞧得有趣,却很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并不过分孟浪:“开个玩笑而已,计姑娘何必认真呢?”
一声轻笑,总算将谈话引上了正题:“倘若你真想还我的人情,明天日落时分便来秦淮渡口一趟罢。”
“秦淮渡口?你指的是秦州城的秦淮渡口?”
纵使计子归从未亲至,却也对那繁华兴盛之地有所耳闻——眼下朝局混乱,盗匪四起,无论什么地方都称不上太平,偏偏只有秦州城依旧歌舞升平,作为入城关隘的秦淮渡口更是整日忙碌,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一派兴盛的繁荣景象。
她却想不明白夜玫要她去那里做什么……罢了,总不至于是想和潇月阁其他令主联手围攻她,那倒不如换个人烟稀少的僻静场所,人来人往的渡口实在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她本就不喜欢打哑迷,心中疑惑着,也就顺口问了出来:“你要我去秦淮渡口做什么?”
“反正不是约你试剑。”
夜玫故意卖了个关子,身体向后一倾,悠哉地倚上竹制的围栏:“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来不来全凭你自己决定。”
话是这么说,心中却有九成猜到了计子归的回答。
果然,那人踌躇许久,终是没有拂逆她的意思:“没问题,我会按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