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什海一战不日便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按下计子归一战成名不表,位于琅辉峰顶奢华的正殿之中,阁主千秋的脸色亦算不上太好:“想不到那个姓计的丫头竟如此棘手,中原武林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然双方战平,也不算折了我潇月阁的颜面。琼羽令主此战无功亦无过,接下来对付雁行剑派一事便交由孀天令主负责……”
“等一下,”在阶下闻候决断的夜玫听言,来不及多想便打断了她的话,“阁主,战平一事实因我大意失手而起,断没有交与旁人收拾残局的道理,请阁主将雁行剑派一事交给我处置。”
千秋却不赞同:“然你的功夫并不及那丫头。”
“功夫不及又如何?我自有其他办法。”
作为跟随千秋多年的令主之一,夜玫从来无意违逆阁主的意愿,换作平时也就顺水推舟让出了这档子麻烦事,倒也乐得清净。
可这次总有些不同——或许是险些落败的遭遇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又或许是逗一逗就脸红的计子归本人引起了她骨子里隐藏的某种恶趣味,总之从断涛崖回来后夜玫便一直对此战耿耿于怀,非得找机会再戏耍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番,才肯罢休。
就在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的当口,一个穿着鹅黄色锦袍、竖着利落高马尾的女子主动介入了纷争,正是无端被卷入其中的孀天令主霜涟:“阁主,属下倒认为还是将此事交予琼羽令主更为妥帖。一来夜玫已经在武林盟查访数月,对雁行剑派的了解远胜我等,二来属下和计子归其实有些渊源,若是由我接手,怕是要背上个不仁不义的罪名。”
听到她的话,千秋和夜玫一同好奇地转过头:“是何渊源?”
霜涟也不卖关子,道:“阁主应该晓得,我未入潇月阁前曾四处游历,遍求百家武学。拜在独孤老人门下时曾与计子归做了两年同窗,算来她还是我的师妹。若我与她刀剑相向便是同门相残,实在愧对师父教诲之恩。”
说罢,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可终究还是从那份久远的回忆中挣脱出来:“那孩子打小就古怪得很,是个十足的武痴,偏偏天资又极好。听闻她下山后并未回到雁行剑派,而是辗转四方到处游历,想来已有所成就。虽说当年我可胜她一尺,可这一别近十载,眼下若是与她交手,怕也是胜负难料。”
“你可听清楚了?”千秋略一颔首,将视线移到同样若有所思的夜玫身上,“那小姑娘怕是比你我想象中更加难以应付,明知如此,你仍执意要插手雁行剑派一事么?”
夜玫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那是自然。属下本也不欲与她再次交手,明知武功不敌还要硬碰,岂不是以卵击石的愚蠢之举?”
“那你有什么良策?”
见对方终于问到点子上,夜玫诡谲地眨眨眼,侃侃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与计子归确实只有一面之缘,可对她的心性倒颇有了解。那丫头武功虽奇,对男欢女爱之事却单纯得很。若是能骗得她喜欢上我,再想对付她不就易如反掌了?”
尽管说起来并不光彩,但这确实是她这几天闷在房里苦思出来的“良策”之一,也是所有计划中最有可能成功的一盘——自加入潇月阁以来,被她美艳皮相骗过的人少说也有一两百,凭她的本事要对付计子归那种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越想越觉得胜券在握,恨不得能立刻下山找到计子归将计划付诸行动。倒是千秋听完,面色古怪:“这就是你的锦囊妙计?用美人计对付一个女子?你确定能成功?”
“千秋姐姐此言可是对我的手段不满意?还是信不过留仙苑头牌的魅力?”
无视掉话语勾人的尾音,千秋沉思片刻:“算了,既然孀天令主不愿干预此事,换其他人前去恐怕也难有胜算,便交给你去罢。切记,这次再不许失手了。”
“多谢阁主。”
终于如愿以偿的夜玫心情大好,朝千秋恭敬地行了一礼,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正殿。
候在外院的侍女早已牵出了她那匹毛色纯亮的黑马,夜玫从她手里接过缰绳,正准备下山去,却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于是施施然回过头:“霜涟?刚才真是多谢你了。”
“谢什么?谢我没有接手雁行剑派一事?”
孀天令主步伐优雅,脚下速度却极快,转瞬之间已来到夜玫身侧:“我叫住你正是为了这个。夜玫,切莫大意轻敌,计子归可不是好相与的。”
听闻她出言劝阻,夜玫非但不恼,反而啧啧称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是难得,原来武功天下第一的孀天令主也会有长他人志气的一天。”
霜涟眉头紧蹙:“并非是我长他人志气,是你太小瞧计子归了。那孩子的性格很认真,可以说认真到近乎死板的地步,加上她对感情一事又懵懵懂懂的,我怕你偷鸡不成反蚀了米,到时候会害了你们两个。”
闻言,夜玫愣了一下,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怕我会真心爱上她?”
这可真是她自出生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再怎么说她也是清馆的头牌,最擅长的便是逢场作戏、予人欢情,见过的美人更是不可胜数,怎么可能折在未经人事的小白花手里?
再说计子归的样貌跟绝色美女完全不沾边,根本不是她看得上的类型。
“只是提醒你而已,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霜涟幽幽叹了口气,似乎有着某种难解的心事。
毕竟是风月场的当家,夜玫只消一眼便看穿了她内心的症结:“孀天令主似乎对此深有感触?怎么?想起你的公主殿下了?”
不出所料地,最后那句精准触到了霜涟的逆鳞,她陡然冷下脸色:“旁事休提。总之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见她转身便走,夜玫略一耸肩,也没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利落地翻身上马,启程前往雁行剑派所在的冠星山。
——
因雁行剑派门下弟子众多,改头换面混在人群中跟上山去对夜玫来说并不难,但要她在偌大的山上找到计子归的所在,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穿着从某个被打昏的倒霉弟子那里顺来的青色短打,此时的她正在一条石板路上茫然地打着转:“这里的山路究竟怎么回事?怎么我绕了半天又回到原地了?”
心中正烦躁着,一个背了捆柴的樵夫热心地朝她走了过来:“怎么?小姑娘,找不到路了?”
夜玫心中一喜,立刻压低草帽的帽沿——来得正好,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顺势搭上对方的话,故作尴尬地笑了下:“是呀,我是新来的,前些日子才加入雁行剑派,还不熟悉这山上的布置,走着走着便迷了路,真是丢脸。”
“没什么好丢脸的,年轻人总要经过这么一遭,”樵夫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已经见惯了在山上四处打转的愣头青,“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夜玫打蛇随棍上:“大小姐现在可在山上么?”
“大小姐?”对方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一早便跟着老爷下山去了。大小姐最近忙得很,听说是打赢了魔教的人,在武林盟大出风头,肯定免不了要到处应酬一番。你如果有什么事,还是等晚些再去竹林别院寻她罢。”
“竹林别院?”
“就在后山,那里是大小姐修行时的住所。”
“多谢。”
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夜玫也不多做停留,告别了好心人后径直来到了后山。此处和山前的喧嚣截然不同,青松翠柏,静水潺潺,偶尔有几间错落雅致的竹屋立于其中,却少有人迹。
“计子归竟住在这种僻静的地方么?难怪我一直探不到她的底细。”
夜玫暗暗想着,一边寻找所谓的竹林别院,一边琢磨着见面后该如何应付计子归那身高卓的武功。
还没想出主意,却隐约听到了像是啜泣的声音。
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怎么这种地方竟有人在?可刚才的伙计明明说计子归已经下山去了。
心下大奇,遂运起轻功,悄无声息地往声音的源头奔去。
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一片茵郁的竹林,拨开郁郁葱葱的竹节,只见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处断崖边,捂着帕子断断续续地啜泣。
由于刚才隔得太远,只能听到孩子的哭声,眼下处于足够近的距离,除了哭声外,夜玫还清楚地听见从悬崖下传来阵阵“喵喵”的猫叫。
于是也就猜出了女孩哭泣的缘由。她起身走出树丛,故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女孩被她全无脚步的接近吓了一跳,泪眼朦胧地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一时不知是敌是友,却还是抽噎着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的猫……雪团不小心掉到悬崖下面去了。”
果然是这样。
无视掉她警惕的目光,夜玫转而探头望向崖下,入眼所见云雾缭绕,几乎深不见底。位于云烟雾海之间,一只雪白的猫正缩在从岩缝间伸出的一小截树枝上,身体随着吹过的山风摇摇欲坠,此时正无助地发出细微的叫声求救。
扫了一眼树枝附近凸起的几块山石,夜玫定了定神,转而安慰小姑娘:“别哭了,我帮你把它救上来就是。”
见她跃跃欲试,女孩连忙收住哭声:“不行,太危险了,我去找绳子……”
话音未落,夜玫突然转身,朝着那只猫所在的位置直接跃了下去。
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女孩的惊呼也渐渐远去,耳畔只剩下愈渐强烈的风,夜玫却并不慌乱,在半空中运起内力,身形凌空一转,反手抛出腰间的束带,精准卷住了那截树枝的根部。
她一手抓住束带,令一只手攀着凸起的岩石,不多时便移动到那只白猫附近。而那只猫仿佛极通人性,不待夜玫有所动作,已迅速跳上了她的肩膀。
夜玫被它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觉肩上陡然一沉,险些失了平衡,连着晃了几下才勉强稳住悬空的身体。
“你这小东西倒是识好歹,可差点害死我了。”
她歪了歪脑袋,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怒之意,那只猫却趁机蹭了蹭她的脸颊,摆明是一副撒娇讨好的姿态。
这下夜玫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别乱动,我带你上去。”
“锵锵锵”三声响起,她将从怀中取出的三把匕首逐一打入山体之中,形成了极为简陋的云梯。随即深吸一口气,腾出拉着束带的手把压住肩膀的白猫抓下来抱进怀里,脚下一踹山壁,借力打力纵身一跃,使出梯云纵身法,接连踩着三把匕首的握柄飘然回到了悬崖上。
女孩被她这套堪称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呆了,直到夜玫把那只猫塞进她怀中才重新回过神,连连道谢:“谢谢你,你没受伤吧?”
“还好。”
夜玫长舒了口气,不免有些后怕刚刚热血上头的举动——即使她对自己的轻功再有自信,这种直接跳悬崖的行为也过于莽撞了。
但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下一秒她便从女孩那里得到了最关心的消息:“你的轻功真厉害,我们这里怕是只有我姐姐才能和你打成平手。”
“你姐姐?”
“嗯,”提起“姐姐”两个字,女孩的脸上顿时写满了自豪,“她是雁行剑派的大小姐计子归,我叫计子汐,是她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