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很奇妙。
只有坐台小姐才会被点去单独陪客,花印工种不对,也稀里糊涂混上几千块的提成,陪到夜里一点,大哥带小弟们走了,留下满地狼藉和玻璃心,莉莉也被带走,经过花印身边时屁股扭得花样百出,一双招子眯成了缝,估计明天再来就会找他分钱。
明天?
对不住了,我可不会让你有明天。
通宵夜场还在继续,金色大厅没有安静的时候,花印留在包厢里静坐,碟也带走了,屏幕顺着没唱完的歌单继续播MV,冬天里的一把火摇完,紧接着下一首,红豆。
走廊明亮的灯光撕开结界,花印不太适应,闭上了眼睛。
凌霄悄然坐到他身边,大哥刚刚的位置,绒布沙发凹进去一小块。
他说:“我一直在外边等你。”
迟疑不定说出几个字,揣摩花印的心思和表情,对方头仰向靠枕,看上去晕乎乎,凌霄便凑近闻他的嘴唇,蓦地,花印张嘴轻叹一声,唇色殷红甚至凄厉,如厚厚雪被中盛开了火红的腊梅。
凌霄怔怔地又补充道:“5829秒。”
音调沉下去,击碎结冰的湖面,在春来化冻和山崩地陷间,只差一个轻若针落的回音。
“万一我是戈多呢。”花印抬手腕遮住眼皮,怅然若失,凌霄顿时有些慌了。
“没看懂。”
默默检查他的手腕脸颊,衣服都好好穿在身上,扣子没崩,除了一身烟熏火燎的葡萄酒味。
“我想着,等你喊我,我就冲进来天降正义。”凌霄难看地咧嘴笑了下。
没出声,笑给王靖雯看。
光听语调就知道他笑什么。
喊是不可能听得到的,他一定是在监控室跟门外来回奔走,既怕且怕,操心成个老妈子,在花印面前,他学会了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算是坐牢后遗症吗,哦不,怎么是后遗症呢,是改造的结果。
改造?
凌霄被改造成另一个人了吗?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花印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握紧裤兜里的手机,反复摩擦紧急联络人#号,空的,没设置,没加田雨燕更没加裴光磊班主任巴拉巴拉。
空着的位置之所以叫空着,是因为原本应该有人的。
凌霄静了两秒,也许没看懂这句呓语,也许在思考如何回答,花印不敢正眼看,怕在那副眉眼里见到无法掩饰的辛酸。
“我相信你能自己解决。”凌霄又遇到清河边的那道难题,谨慎道。
“哦。”花印云淡风轻地说,“你想得没错,我是为了钱。”
1秒,2秒,3秒,没有任何回音,甚至呼吸声都静止了,花印暗暗在心中自嘲,变了,究竟是谁变了,装得有意思么,一个装善良,一个装纯真,都他妈别装了!
“没说全,我以前也不是这——唔——”
花印猛地睁开眼!
屏幕漏出来的光被悉数夺走,世界瞬间漆黑一片,只有近在咫尺的双瞳亮若荧火,隐忍,愤怒,叫嚣,像在地底滚烫了几个世纪,终于顶开岩层尽情喷发熔浆的活火山。
这片荷塘干涸太久,掉落的每一滴甘霖都被欣喜若狂地吞吃入腹,连片浮萍都打不湿。
不够,还嫌不够。
凌霄捉住他的下巴狠狠碾着觊觎已久的唇肉,嘶磨啃咬,舌尖肉蛟一般往里钻,试图扣开紧闭的牙关,可花印的反应系统仍在死机重启中,呆若木鸡,也不知道较什么劲死也不松口。
攻城无门,凌霄只好溃败鸣金收兵,惩罚般在他唇瓣上嘬了一记,意犹未尽,退后半分,明明他才是那个主动的人,却仿若百般受折磨,抵住花印的鼻子,哑着嗓子说:
“我应该是这样的,嗯?”
他极力遏制想要夺门而出沿街狂奔的冲动,但陡然提升的音量出卖了他,脑子里风卷残云摧枯拉朽绞断九九八十一根定海神针,脑浆都烧匀了。
“……”
“说话。”
“……”
“不说再亲你一口。”
“……”
凌霄便再亲了上去,蜻蜓点水啄一下,这也就到顶了,不能趁人之危,他非常有眼力见地抹了抹花印的嘴,半是威胁,半是餍足。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原来是这种感觉。
酥酥麻麻扎到神经里,血液的浓度都升高了,粘稠得如同灌了枫糖浆,他得调动十二万分的冷静,才能压下最原始的冲动。
“把我的余额全都兑换了吧。”
凌霄拥着花印,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既满足又痛苦地说:“如果生我的气,也别不理我,我会疯的。”
-
傅思卓觉得他野爹花印被鬼上身,最显著的变化是花印的第六大面部器官——耳机,失踪了。
这位上课偷看盗墓笔记还能在老师点名提问时当场胡诌500字小作文的神人,合理怀疑耳机就是他的随身空间,听声音是不需要的,念力传导是元婴级的。
耳机一摘,傅思卓觉得花印的长相都变窄两厘米。
6点40早自习,6点39飞檐走壁上楼的压线勇士能凑一个连,花印是这个压线连的骨干战士,这天,傅思卓看错闹钟,稀里糊涂早到,发现校门口大花坛下蹲了颗球。
他高度近视,走路上没戴眼镜,临近了才发现那是他奉若神明无所不能的大爹。
好险,差点没一个夺命连环脚踹过去。
“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傅思卓兴奋地抱着书包蹲他旁边,“咱俩怎么连早到都这么有默契呢,你不会在我身上装了监控吧!!”
“爹天天这个点到行不行?”
“你看我信么?”
花印腿蹲麻了,拔地而起做高抬腿拉筋,左手握着学习机,右手斜下沉重的书包带,有些怨气地往地上一扔,齿缝里不太情愿地蹦出一句。
“今晚上叫你妈别送饭,带你搓个局。”
傅思卓方才本着偷师的精神,趁机偷瞄他学习机上的字,这不偷还好,只一眼就让他天打五雷轰。
‘闷油瓶用麻绳把吴邪捆起来,冷笑着丢到床上,顺势抄起一根儿臂粗的红香烛,点燃,烛油滴到白皙的肚脐边,迅速凝固成一朵花。闷油瓶贴近吴邪脸颊,不知羞耻地问道:要这个还是要我——’
……
徐磊开窍了?开始写发疯文学了?
眼花了吧,恍惚,不确定,拨浪鼓摇头掐大腿,想把画面感从脑中驱逐。
一直到下午放学,珍贵的周六晚连周日上午的短休到来,傅思卓都没能从震惊中走出来。
他跟在花印后头往大操场走,花印说要去等大部队一起汇合。
大部队,部队,队。
如果说上午傅思卓还觉得受宠若惊,这会儿就算惊悚了。
刚发下来的理综模拟卷做了一半,他争分夺秒地边走边做,圆珠笔蹭得一声扎破纸。
“爹,您这是怎么了,不是最讨厌人多吗?竟然还会组局吃饭?这十天假您有什么奇遇,跟马云相认了还是去西安倒斗发迹了…我可跟您透个底,我妈身子骨差,牛鬼蛇神一点都不能沾,您行行好千万别把我也给——”
“闭嘴!”
花印卷起五三唰地给他来了个爱的闷棍。
“吃饭就吃饭!别问那么多!给你介绍个我……我兄,不是,我朋……草,也不是!”花印崩溃地挠头,这副不知所措中带点羞赧的神情属实坐实了鬼上身的猜测。
傅思卓颤抖着双手问道:“人人人……是人,还还还是鬼。”
裴光磊已到了,正倚着棵梧桐树,跟程梦园、黄子琪两人说话,两名女孩高考结束,马尾辫都透着轻松愉悦,应该在聊估分和报志愿的问题。
“幸亏现在是知分报志愿了,决定一生的大事,跟学长学姐他们似的全靠蒙,滑档掉档的一堆,害人呢不是,哎,花花来了。”
几年里见面次数不多,黄子琪居然不知不觉个子将近一米七,贴身短袖T和宽松牛仔裤,像摇滚乐队的吉他手,英姿飒爽,与程梦园风格大相径庭。
后者一身乖巧纯洁的装扮,蕾丝泡泡袖白上衣,过膝百褶短裙,身材纤瘦娇小,见到花印时有点放空,眼神越过他的肩膀找了找。
黄子琪大大方方招手,说道:“11班是吧?就在我之前隔壁,他们班有个凿壁借光的二五仔,给后黑板底下那块儿钻了个蚂蚁洞,你找着没?”
“没。”
花印不太感兴趣,况且他也不坐后排。
黄子琪对他的好感早被消磨光了,热脸贴冷屁股总是难受的,她也不怪花印,毕竟这人长得好看,有点脾气跟特殊对待很正常,况且他一视同仁,无论哪个女孩都得不到他的青睐。
校园恋爱绝缘体。
怪不得年级主任看他跟看迪迦似的,稳稳的,很安心。
“你是不是面瘫了。”黄子琪毫不留情地吐槽,抱胸绕着他跟傅思卓两人悠哉地转了一圈,眼神古灵精怪的。
傅思卓磕磕绊绊嗨了一声,弱弱自我介绍。
“学姐好,我是我爹的啊不,我是花印的同学,目前不是同桌了,后门那个洞我摸过,大家排队摸的,说能沾点喜气。”
“啥喜气啊?最后一次联考全市8万名的喜气啊,那是挺溜的。”
“靠啊,不是说是许愿祈福洞吗!”
傅思卓顿时心塞得想晕过去。
他们俩还挺投缘,就这么聊了起来,花印问裴光磊:“朱柔呢,再等她五分钟,不来直接走了,她怎么总是磨磨蹭蹭,不该出现的时候哪哪都是,该出现了又蒸发,薛定谔的召唤兽啊。”
裴光磊翻出试卷给花印,一递一收,姿势流畅动作迅猛,毫无眼神和废话交流,就像左手给右手递筷子那么自然。
实验班不参加平行班的考试,难度根本就不是一个位面的,花印嫌这次开学摸底不够难,本来是要大家收心,快速进入紧张刺激的学习状态,而花印一不小心考了个年级第56,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就那心不在焉头晕眼花满脑子都是,内谁,的考试状态。
真不是其他人退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