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引擎要点开网页才能进去,田雨燕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要双击。
幸好供销社有官网,输入关键字就找到了,田雨燕一阵激动,在公告栏从头翻到尾,都没找到在哪里填表。
花印说:“妈,要不你直接打供销社少数民族。”
田雨燕:“会不会出来少数民族的网站?”
果然出来一堆,标题倒是符合田雨燕的期望,只是她不敢点进去,说怕中毒。
最后还是找来老板帮忙,把表格下载到桌面,问他们打不打印,一毛一张。
田雨燕反复确认:“这张表是真的吧?不是别人做了假表传到网上去的吧?”
“你看落款!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监制,你要不放心回去问你们领导,建议多打两张,万一填错了、丢了呢,对吧。”
机子空在当前,花印/心痒痒,爬上座位点开勾引他许久的蓝色泡泡图标。
登录页面蹦出来,盛趣游戏的LOGO仿佛烟花爆炸,花印戴上耳机,一群小屁孩嘿嘿哈哈,跟音效结合滑稽又有趣。
他没买点卡,没有注册账号不能玩,只好遗憾地过一把手瘾,假模假样输入一串乱码,再整行删掉。
旁边正在网聊的老哥乐了。
“小弟弟,跟你妈来上网啊?看动画片?要不要帮你找星空卫视的直播源?”
花印傲娇地斜眼望他。
板寸头,穿一身黑,整个人垮在椅子上,看起来熬了五天的大夜,眼窝青黑色,精神却不萎靡。
网吧机子装的外置摄像头,画面一缩小还挺清晰,如实拍出他嘴角一颗大痣。
“我妈有事,我就看下机子,你们都玩游戏,我又不会。”
“思维道路走窄了吧?网吧叫网吧,不叫游戏吧,你看桌面上这几款啊,哥给你介绍介绍——”他来劲了,像个乐善好施的园丁,非得给花印灌输新兴知识。
“你点的这个叫泡泡堂,叫网游,得联网才能玩,你家要是光买了电脑,不拉宽带拨号上网,也纯纯白搭。那有的小朋友就要问了,有没有插光盘玩的游戏呀?当然有,红警、CS,咱纯爷们人手一把AK!”
花印看他说得津津有味,顿时心生一股子怜悯。
这大哥家里肯定没弟弟妹妹,适合去托儿所当全托老师,或者在门口当保安。
板寸头浑然不觉,继续支教:“聪明的小朋友还会举一反三,说哥哥哥哥,在网吧除了打游戏还能干啥呀?哥哥说,还能找姐姐聊天呀……看小电影呀……”
他猥琐地嘿嘿笑起来,花印眼神瞥向他背后,护住胸口。
“妈!不关我事!”
好巧不巧,田雨燕正赶上最后一句胡闹话,不爽地把板寸头椅子往里一踹。
“就知道都是些二流子,自己不学好,还想带坏小孩。”
板寸头背被磕了下,竟然脾气很好地没有跳起来找田雨燕麻烦。
他歪嘴笑着说:“姐姐说的是。”
花印莫名对他很有好感:“她是我妈,你应该喊阿姨。”
“漂亮的都叫姐姐,学着点吧!”说罢自我感觉酷炫地手指比枪,冲太阳穴一点。
回家路上,花印忍不住跟田雨燕讨论今日见闻。
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不仅新鲜,还触手可及。
“那个男的有个五位数的Q Q号!现在去注册都是9位数的了,不知道能不能卖钱,好多人靠打游戏卖钱,妈你注意到没,进门左手边那台机子,那个人就一直在聊钱的事。”
田雨燕:“你怎么偷看人家屏幕?”
花印:“没偷看,随便看一眼就看见了,我又没看到他银行卡密码,有什么关系。”
田雨燕:“密码肯定不能给你看!你以后有了密码,也不准随便告诉人,知道吗?”
“告诉你也不行吗?”
“那可以。”
花印咯咯笑:“那凌霄呢?”
田雨燕:“凌霄最近都在干什么?都不来找你玩了,你俩不会闹别扭了吧?”
“没有,他忙着做生意,每天要编五个篮子,没空。”
“这么小……做什么生意,他奶没钱买药了吗?”
“不知道,妈,他要真缺钱,你借他点呗。”花印随口说道。
田雨燕停在一家音像店门口。
“来咱家吃饭可以,借钱不行。”她没有面对花印,而是在橱窗外往里看。
花印奇怪:“为什么不行?你不是有一笔钱专门存着给我的?我找你预支,你先借给我,我再借给他。”
田雨燕:“他开口找你借钱了?”
花印顺势撒娇,依偎着母亲的胳膊:“没有……妈,你说是给我存的,又不跟我说有多少——”
“我就知道……还拿凌霄当借口骗我……”
田雨燕冷哼,“你小孩子家家,知道这个干什么?能让你多考十分吗?”
她把花印拉进了音像店:“去,自己找老板问问价,步步高多少钱,妈要给你加任务了。”
任务量是加重了,难度却没上去,对花印而言,反而又多了个娱乐的工具。
他凑齐鲁夸和凌霄两人,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周四让田雨燕买点卤菜,他要在家请客吃饭。
田雨燕戳他脑壳:“你要请客怎么不自己去买菜!”
“我没有数嘛,容易称多,猪耳朵好贵的,不过凌霄很喜欢吃,妈你多买点那个。”
田雨燕有一个时髦洋气的玫红色钱夹,里头纸票整整齐齐码在一起,一个折角都没有。
花印眼睁睁看着她指尖伸进去,拨弄一番,抽出张灰里泛红的三个青年头。
“哇靠!五十!”
他不可置信,接过来时还对着天看水印,免得田雨燕收了假/钞当真钱用。
“妈,是不是那个补贴确定要下来了啊?太大方了,简直太有钱了!”
花印感叹,变着花样夸亲娘,把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田雨燕瞪了他一眼,说:“有奶就是娘,平时嘴没饷刺稹!??
“嘿嘿……”
“买十五块钱的猪头肉,再买只烧鸡,斩半只啤酒烤鸭,不要内脏和屁股,记得啊。”
花印琢磨:“还能剩不少呢……都给我啊?”
“想得美!剩下的你换成零钱,偷偷塞到凌霄他奶的饼干盒子里头去。”
这简直比买猪头肉更让花印兴奋。
“妈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妈妈!我让凌霄给你做儿子!”
田雨燕笑骂:“滚!要那么多儿子!你妈就盼着生个女儿,结果你个带把的毁我梦想。”
凌霄踩饭点进门,田雨燕正在炒苋菜,大蒜和干辣椒爆炒炝锅,味道飘到老远。
“姨,要帮忙不?”他主动挽袖子去打扫水池。
“不用不用不用,哎呀快进屋去吧,你在这碍事。”田雨燕用手肘把他推走,严禁任何人动厨具。
凌霄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哈切!——”
田雨燕:“有那么辣?”
凌霄:“还……还好!阿切!——”他捂着鼻子进卧室了。
卧室一张大床,一张小床,都罩着艳丽的牡丹床单,红木头衣柜摆在床脚,柜门镶嵌一米多高的全身镜,是田雨燕结婚时的嫁妆。
花印家从孩子小就在地面铺泡沫板,图案花花绿绿,小蘑菇、小女孩、小火柴,组成一个毫无头绪的故事,全看花印/心情。
凌霄进去后立刻关门,阻止侵略性极强的气味污染最后一块净土。
“你俩在干嘛?”
鲁夸和花印靠床沿坐在地上,电视屏幕亮着,像素小人停在原地不动。
他俩在听磁带,鲁夸带来的周杰伦专辑《叶惠美》。
东风破刮遍大街小巷,大扫除的时候还有男生扯着破锣嗓子唱呢。
“谁在用扫把弹奏!一曲厕所破!抹布把水桶染色!地板我看透!教学楼外的操场!我牵着你走过!校长不念经的年头!就连老李——都很沉默——”
主打一个寓情于景。
磁带播了一会儿就卡住,花印用铅笔反着卷:“这叫倒带。”
“你要两个一起转,要不全乱了!哎呀乱了乱了——”
“我知道,我帮我拿着,我来转。”
凌霄见他俩没空搭理自己,于是在书桌前坐下,看花印的课外书。
从新旧程度可以看出,花印最喜欢《汤姆叔叔的小屋》,隔几页就插了纸进去写感想。
这本书他借给凌霄看过,强行追问凌霄感想。
凌霄正儿八经地说:“反映美国黑人种族奴隶制的不公与残忍,体现了社会底层人民的挣扎以及积极向上的良好品德。”
花印:“那是美德吗?宗教就是猪油,把罪孽包裹起来就有宽恕自己的借口了,信上帝还不如信猫和老鼠。”
凌霄:“幸好我们都不信宗教。”
花印:“谁说我不信?”
凌霄:“你信什么?”
花印:“蒙古族信天,敬仰天,我就信我爸。”
凌霄:“那么花叔叔就是你的上帝和佛祖,其实都一样的。”
花印的文科很好,但不喜欢按常理出牌,写作文和阅读理解都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和见解,这点让李悦萍又爱又恨。
他明知道怎么写能得分,偏偏考试时喜欢出其不意给李悦萍“露一手”。
相比之下,凌霄就可爱多了,简直像得分机器,拳拳到肉,感觉参考书背后的标准答案都是抄他的。
凌霄的脑子和心一样安宁。
在书桌前往窗外看,水塔的四分之一只脚像天梯一样竖直垂下来。
纱窗半开,外面是走廊和天井,整个孝山都没有高楼,随便找个二层平房望天,视野都能一望无际地漫出去。
混泥土是纯洁无瑕的灰蓝色,代表工业,也代表原始。
失去声音后,凌霄对世界的感知大多通过眼睛,色彩最能触动他的,不是红绿黄蓝这种色相,而是浓淡、光影。
蓝雪花、水塔、墙壁、栏杆,都统称为蓝,蓝出不同层次,跟约好了似的——它们要一起把水塔院子变成没有杂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