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 第11章 好蛋笨蛋松花蛋

凌霄走上台阶，余光前后留意观察，贴墙靠边，给飞速窜上楼的学生让开道。

楼梯不算陡，但很黑，四格玻璃窗被树挡得严严实实，光透不进来，白天看着也黑黝黝。

许多人堵在楼梯口聊天，胳膊肘搭在扶手上，从上到下三层楼的交通枢纽尽收眼底。

程梦园往前踏了两步，保持在凌霄上方，不时回头看他。

女生略带希冀的目光很像钻石，纯粹且拥有无数个切面，无论从哪个角度垂眼看人，都足够璀璨。

“二楼都是初二的，也是最乱的。”

她把二中当成娘家一样，生怕给凌霄留下不好的印象。

初二的男生也很少有比凌霄高的，他们靠着走廊墙沿，吊儿郎当地咬吸管。

许多道若有似无的眼神往她们仨这儿飘，看一眼，然后扭头说什么。

程梦园：“我直接带你去我班吧。”

黄子琪更有恃无恐：“要不带你去找我爸？他待会儿估计就得来办公室了。”

凌霄：“……不去。”

程梦园：“呃，你是不去哪儿？”

黄子琪被一个看起来很熟的男生打了下胳膊：“喂，这谁啊？”

“学弟！你不认识啊？”

“初一还有学弟？你在527对面认的弟弟？”

黄子琪用手指在嘴边拉拉链，瞪他，然后对凌霄说：“这我班的，班蠢，刘超，你别理他。”

凌霄并不关心，只是这儿聚集的人很多,都不知道是故意堵，还是真没看到他这么大号人。

他不愿意开口请人让路，就沉默着不说话，黄子琪被刘超拦着不让走，两人当场半玩笑半认真地吵了起来。

刘超只有一米五，后脑勺的头发推干净了，前面还留着，看样子抹了啫喱水，长度刚好到眼皮上面。

暗红棉服外套，两个口袋很大，手往里一插就进入异时空。

“你默写背完了吗！又跟初二的鬼混，老张今天肯定要把你单词本贴后黑板公开处刑！”

“哟——还说我呢。”刘超跟身边男生一起怪笑。

“哥几个一起吃饭也碍着你眼了？别说，你爸知道你下课去哪儿报道，指不定谁先被处刑呢，还拉着程梦园，哈哈哈！”

程梦园挤开一个胖胖的女生，向凌霄伸手：“别理他们，我们上去。”

胖女生打扮很怪，凌霄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这么冷的天，穿黑色纱裙，松糕鞋，肚子和脚腕都勒出来两圈肉。

她原本是面朝人群的，现在已经转身看天，身躯敦实威武，占满楼梯角。

头发有精心打理，很有层次，就是油汪汪的，发旋在后脑勺，露出一小块白色头皮。

这么多男生围着她——

凌霄觉得不对劲，经过时，还特意看她的侧脸,胖女生对旁人的注视十分敏感，第一时间转头，再次只留一个后脑勺。

三楼台阶折角处有个较大的平台，程梦园迅速带凌霄穿过，往下边大喊。

“子琪！快上来了！”

“等一下！刘超抢了我的发卡！刘超！——”

程梦园无奈：“要等她吗？”

凌霄：“不用。”

他不再有耐心，一步跨两个台阶，有种要将热闹的人声甩开的迫切感。

程梦园赶紧追上去，爬楼梯真的很累，没两步就要喘。

“刘超喜欢跟初二的玩，不过我们班成绩还挺好的，年纪前十有四个在我们班！”

程梦园期末考试排班上第三，自己说不太好意思，除非凌霄问，她才矜持地小小炫耀一下。

可惜凌霄就只是站在四班后门外，神情专注且带着探讨，没有关心初一四班的成绩问题。

跟听不见似的。

蓦地出现一个生面孔很容易引起注意，但凌霄不看人。

他仔细观察教室里头的布局、别出心裁的黑板报、教室靠窗的读书角。

门后压着棕榈扫帚，重心不稳容易倒，平时门基本不关。

“啪——”

干脆利落的声音，门被

b坐在靠窗的男生伸脚一踹，合上了。

程梦园：“……”

她敲玻璃窗户，连比划带说：“你关门干嘛呀！快开开！”

“王新阳！喊你呢！开门！你不开我自己个进去开了！”

,

她不停指向门把，里头男生逗她，故意用夸张的口型说话，但程梦园根本听不见，锁栓是扣上的，只能从里头拧。

“你说什么！你帮对对象是不是钱可欣？我去找钱可欣！”

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一个威胁。

语文老师给差生都安排了一对一互助小组，成绩好的一方每周给帮对对象打分，分数关系到期末素质评测。

她一气之下要冲进教室。

凌霄：“他说他要睡觉，后门开着吵，让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程梦园：“……这你也听得见？”

凌霄：“他成绩是不是非常差，只能坐后面？”

他随意在教室内扫了一圈，走动的学生没有站直的，大部分趴在课桌上聊天。

“还行吧，不算特别差，我们班70多个人，他50多，没垫底。”

“那空着的那些座位呢？”

程梦园想，多半他成绩也不好，才对座位耿耿于怀。

遂安慰道：“你放心，座位会轮换的，按成绩排座位，第一名先选，有的人不喜欢坐前面……而且每个学期都会换。”

凌霄点头：“只换人还是桌子也一起动？”

“桌子跟人走的，好多人在桌子上刻座右铭，可以自己订桌子——”

她悄悄指了指教室第五排，最华丽的那面玻璃饰面课桌。

“打普通的桌子就行，像那种很脆，看着漂亮，小抄都想不到打。”

凌霄问：“一个桌子多少钱？……可以自己打吗？”

程梦园：“我的是我妈找工厂做的，好像五十多块吧……你也找家里人去工厂问问看，他们一年接许多单，都有经验，比如我们二中，都是桌肚式的……听说聂中就高级很多，要求用翻盖的款，容量特别大，还能上锁。”

她在最后紧急加了一句：“那种更贵点。”

小二弟好像很在意钱。

凌霄想了想，略带恳求地说：“你……你能画个桌子的图纸给我吗？”

“我想自己做一个桌子。”

程梦园呆住了。

“自己做？！这很复杂吧……有榫卯结构，还要木皮、包边，还要打磨……”

要不是她妈回家提起这些流程，她连专业名词怎么说不知道。

但小二弟要自己做？！

凌霄：“所以才找你要图纸。”

“这……我可能不会画，也不一定画得对……这样吧，我们班有个去市里参加绘画比赛的女生，我找她帮忙画一个给你。”

凌霄深吸一口气，低声说：“谢谢你。”

“真的，非常感谢。”

程梦园感觉晕乎乎的，两人靠得很近，近到进出教室的同学眼神也意味深长起来，凌霄走到一边，香樟的叶子那么大，拍打着墙柱。

国旗几乎跟三楼齐平，此刻舒展着腰肢，布面勾勒出风像波涛一样的形状，吹的是北风，红旗的一角如同伸长脖颈的天鹅，朝天高歌。

程梦园跟他并肩站在一起，二十厘米身高差令她只能仰头才能和凌霄看见同一片天空。

偷偷看一眼凌霄的侧脸，越看心越怦怦跳。

他的脸颊带一点点婴儿肥软肉，但下颌线弧度很锋利，再大一些就有点冷峻那味儿了。金城武就是这卦的，眼眸忧郁多情，额头没有碎发的遮挡，充满野性美，凌霄甚至还略胜一筹，他身高有优势，自带高不可攀神秘感。

花样美男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是冷脸帅哥统治世界！

学生们突然一窝蜂涌回教室，打断了程梦园的幻想，一位老师跟在其后，撵小鸡似的走上楼梯。

他开口大声喊：“程梦园！黄子琪呢？”

“黄老师。”

程梦园贴墙角站好，乖乖打招呼。

“子琪去吃饭了，还没回来。”

她抢先介绍道：“黄老师，这个是下半年要上初中的同学，他就在对面杨积楼卖包子，我带他来看看学校。”

黄城带初二初三物理，也是班主任，他不带初一四班的课，但办公室在三楼。

上下三层，尽在他掌握之中。

“哦，听小琪说过——”

他和善地打量凌霄，目光像超市里的扫码枪，从上到下一嘀嘀，就能把商品的全部信息都扫出来。

听说老教师看人都很准，也不知心中对凌霄是什么评价。

程梦园很怕他开口就问成绩，毕竟小二弟成绩不好。

容易受打击。

黄城：“527的？”

凌霄：“是，老师，我今年毕业。”

黄城：“哪个老师带啊？”

凌霄：“李悦萍老师，她是我们班主任，教语文。”

黄城没听到熟悉的名字，略微遗憾：“哦，那我倒不认识，教导组的郑主任我认识。”

“郑老师好像教思修。”

“成绩怎么样啊？你们成绩一出来，我们毕业班的老师就能拿到排名了，挑人哦——”

程梦园心死，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挣扎着插嘴：“黄老板，不是说现在禁止提前分班了吗？不公平啊！”

黄城笑眯眯地说：“非也，非也——按成绩挑人才公平嘛，对吧，总比人家家长上门送礼，非把自己家的笨鸡蛋往我怀里塞好。”

凌霄也笑了，第一次听老师明目张胆地暗讽差生为笨鸡蛋。

那好学生叫什么？好鸡蛋？

不好不坏的呢，松花蛋？

他说：“我成绩还好，应该能被挑上。”

黄城的眼神立刻添了几分欣赏。

村镇出来的孩子，不缺努力、不缺聪明，就缺乏自信，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自信。

家长深谙中庸之道，甚至打压孩子的自信，孩子出了成绩，家长能炫耀，孩子不行。

要是问起分数，孩子说我全校第一名，家长反而皱着眉头斥责他谦虚一点。

“孝小这几年考得还不错，你要是能进前十，基本进不到二中差班。”

凌霄随口说：“哦，我第一。”

黄城：“？”

程梦园：“？？？”

黄城来了兴趣：“真的？我怎么听老郑说第一是个漂亮小男孩子——”

他突然噤声。

广义来说，凌霄也算漂亮小男孩，只不过他太高了，瞅着这势头奔着一米八去，喊他小男孩就有点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