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痕回到自己的居所,屋内烛火摇曳,将他修长的身影拉得扭曲狰狞。他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冷峻的脸,忽然一拳砸向镜面。镜子裂成蛛网般的纹路,碎片映出无数个他讥讽的冷笑。
"为什么要说观察她?"他盯着镜中残破的倒影,手指被碎镜划破也浑然不觉,"直接说想毁掉柯愿的计划不就好了?"
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檀木案几上,像朱砂点在宣纸上晕开。他想起何源仰头看星星时发梢沾着草屑的模样,想起她蹲在溪边撩水时裙角被露水打湿的褶皱。那些画面像细针扎进指腹的伤口里,刺得他心烦意乱。
"怕她恨你?"他对着空气嗤笑,"夜无痕什么时候在意过别人的恨?"
窗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他抓起案上酒壶仰头灌下。辛辣的酒液烧灼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簇诡异的火苗。醉意朦胧间,他看见何源捧着野果冲他笑,沾着泥土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砰"地一声,酒壶砸在墙上。夜无痕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不过是个棋子......"
月光染白青石阶,柯愿的衣摆扫过阶上凝露,在漆黑夜色中晕开一抹惨白。他指尖抚过腰间玉佩,灵力如涟漪荡开,却在触及某处山坳时被浓雾吞噬。
"夜无痕!"他对着虚空厉喝,声波震落枝头积雪,"把何源还给我!"
山崖上传来低笑,夜无痕倚着古松,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柯公子这是唱的哪出?深更半夜在我别院外发疯。"
柯愿抬掌击碎拦路巨石,碎石迸溅间已跃至对方面前:"你心里清楚!"
两道身影在月下交错,剑气削断半山梅枝。夜无痕的弯刀划破柯愿衣袖,看着对方踉跄后退,忽然嗅到一丝血腥气:"你灵力衰竭至此,还敢来找死?"
柯愿抹去唇边血渍,剑尖点地撑住身形:"为了云衣......"
"为了你的云衣,就要毁掉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夜无痕刀锋突然转向,削下柯愿一缕发丝,"真是情深义重啊柯公子。"
最后那四个字裹着冰碴,柯愿的瞳孔猛地收缩:"你告诉何源了?"
"怎么?怕你的棋子不听话了?"夜无痕收刀入鞘,看着对方惨白的脸色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滚吧,现在的你连当我对手都不配。"
破屋漏进的月光像把银梳,细细梳理着何源散在草枕上的青丝。她蜷缩在霉味刺鼻的薄被里,窗外传来野猫厮打声,她猛地坐起,抓起枕边削尖的木棍。等声响渐远,才发现掌心已被木刺扎出血珠。这点疼反而让她清醒,索性裹着被子挪到漏风的窗边。
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微微隆起的腹部在影子里显出温柔的弧度。何源突然浑身发抖,抓起陶碗狠狠砸向那团黑影:"假的!都是假的!"
陶片四溅,有一片擦过她脚踝,血珠渗进草席。她怔怔看着那抹猩红,忽然想起夜无痕说"胎盘能救人"时讥诮的嘴角,想起柯愿为她描眉时颤抖的指尖。
"说不定是夜无痕挑拨离间呢?"她对着满地碎瓷呢喃,"柯愿每晚都给我暖手炉,云纹锦被都是熏过安神香的......"
寒风卷着枯叶扑进窗棂,她打了个寒颤,突然又摇头:"可他从来没说过'喜欢'。"
晨雾未散时,何源挎着藤篮往山涧去。露水打湿的裙裾越来越沉,她索性把裙摆扎在腰间,赤着脚踩过溪石。青苔滑腻,她晃了晃身子,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腰。
"这么急着投胎?"夜无痕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何源甩开他的手,溅起的水花打湿对方衣摆:"要你管!"
"我是怕你摔死,我的游戏就不好玩了。"夜无痕抱臂倚着山石,看她弯腰捡拾溪蚌。少女纤细的腰肢弯成月牙,发间沾着细碎水珠,在朝阳下闪着微光。
何源突然转身,蚌壳尖锐处直指他咽喉:"放我走。"
夜无痕挑眉,两指夹住蚌壳轻轻一折:"第七次了,你倒是锲而不舍。"
"第八次就会成功。"何源把碎蚌扔进溪水,转身时眼眶发红,"你们这些画中人都喜欢把人当玩意儿吗?"
夜无痕唇角的笑忽然凝固。他想起三百年前自己被当作祭品钉在画轴里的那个雨夜,想起紫云衣在柯愿怀中闭眼的模样。再开口时声音像淬了冰:"至少我从不假装深情。"
那夜山雨来得急,何源缩在漏雨的屋角,看雨水在泥地上冲出蜿蜒沟壑。忽然有温暖笼罩全身,夜无痕的披风带着松香兜头罩下。
"我不......"
"闭嘴。"夜无痕粗暴地打断她,指尖燃起灵火烘烤潮湿的墙壁,"你以为我想管你?不过是怕你病死,游戏就不好玩了。"
何源攥着披风边缘,突然轻声问:"紫云衣长什么样子?"
灵火"啪"地爆开火星,夜无痕的背影僵了僵:"与你七分相似的眼睛,但总是含着愁雾。不像你,"他转身盯着她,"眼睛亮得让人心烦。"
雨声中,何源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轻响。原来连这双眼睛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原来新婚夜他捧着她的脸说"眼睛真美"时,看的根本是另一个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声音发颤。
夜无痕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雨:"大概因为......"雨水在他掌心凝成冰刃,"看你们互相折磨很有趣。"
后半夜雨停了,何源蜷在干草堆里数窗棂漏进的月光。第十三次数到七十六时,她突然笑出声:"奶奶说,数到一百就能睡着。"
不久,何源真的睡着了,梦里月光突然被阴影笼罩,柯愿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他手指穿过结界时被灼得焦黑,却仍固执地伸向她:"跟我回家。"
何源抓起陶片划破掌心,用血在空气里画夜无痕教她的阻隔符:"你走!"
"何源你听我说......"
"说你是为了救命恩人?说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她看着自己颤抖的血手指,"夜无痕都告诉我了。"
柯愿的瞳孔骤然收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染红衣襟。何源本能地往前扑,却被结界弹回草堆。再抬头时,窗外只剩一滩暗红血渍。
她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伤口:"活该......都是活该......"
可为什么心口比掌心的伤更疼?
百里外的山巅,夜无痕通过手中水镜看见何源蜷缩在木床上,梦中嘴里念叨着柯愿,很焦急地喊你怎么了?
"无趣。"他对着空山低语,却召来灵鹤传信,"送床蚕丝被去破屋,就说......"他顿了顿,"就说游戏要慢慢玩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