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花 第41章 雨落十

封闭的屋内没有窗户，密封得一点气都透不出去，不算大的房间里一下站了这么多人，待了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就热了起来，由于月晟一直在大程度地消耗，仙纹已经烫得吓人，周边的皮肤开始泛红，不停地呼吸喘气让他感觉自己正躺在煎锅上。领头的侍卫沉默地在蒸桑拿一样的房子里待命。每个侍卫都穿了厚实的外衣，最里面还套了层防护服，上面散了灵力，本来是救命用的，结果现在热的要死，成催命的了。他换了个姿势站立，抿着嘴忍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也上前几步催老人：“李老，我们夫人行善天下，帮助了无数像你这样的人。想要与爱人见面，总归是需要舍弃点什么的。”

“况且，你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罪恶滔天，犹如世间暗藏的定时炸弹，谁都不知道哪天他就会爆炸，将人间再次带入炼狱之中。”侍卫摇了摇头，“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爱人也是在那次的堕魔潮中被魔气染身，失去意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鬼吧。虽然他狡猾地将所有人的大部分记忆都消除了，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导致你失去爱人的犯人就在你面前，你等了太久了，现在是时候让他偿还自己欠下的债了。”

老人握着刀的手指不断地颤抖，他脑中浮现出堕魔潮时唯一留存的那一闪而过的记忆。他的爱人痛苦地呻吟，直到彻底失去意识，冲过来和他扭打在一起。在侍卫说完话后，他神色也变得自若起来，仿佛眼前的不再是一个活物。他一步步走近月晟，在他面前蹲下，抓起他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滑下一刀，随后，又拽起他的左脚，在腿下连续划了四五刀。屋里寂静无声，只有液体滴落的声音和月晟喘气隐忍的声音。

此时的月晟正仰着头，整个人面朝向上，脑中无比嘈杂，眼睛无法聚焦。他另一只手上吊的链条也被解开了，双手双脚全都被划开，犹如被放血的羊一样躺在阵眼中央，他已经无暇顾及任何身外之事了。从刚刚开始仙纹就在高强度运作，本来耐力就不怎么好的他，到现在有点体力不支，调动产生的灵力完全跟不上消耗掉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和心脏相互响应，耳边全是脑内血液一下一下向前涌动的声音。由于血液和里面高浓度灵力的流失，现在他有些缺氧，虽然眼睛被蒙上了，看到的却不单单只是黑色，在他眼前往外冒金星，不在意这些还好，一旦凝眸去看，那些光点便开始变换图形，有的还让他出现了由远到近的错觉，正猛烈地朝他撞来。月晟皱了下眉，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现在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剪漏的玩偶，棉花正从破口处不停向外挤。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喘气，尽力调动内里的灵力抑制紊乱，仰着的脖颈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能强烈地感受到由仙纹为中心散发的灼热感，月晟艰难的抽空吞咽了下，喉结在蓝光的映照下滚动。荧花素真的不是瞎玩的。现在他是深刻地体会到了，突然有点庆幸当初凌风想带他去找荧花的时候，还没出大门就被绪月抓回来了，不然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当时绪月盘问了一圈才知道这小子要干什么，气得他一手拎起一个淘气鬼转身就钻进了乌江亭，严厉地批评了他俩，顺便按着他俩学了一天正确安全引发仙纹的流程，然后压着凌风抄了十遍二十多页的《荧花册》，里面涉及各种荧花的功效和使用危险须知，他抄完收疼了三天。于是后来凌风一听到荧花这两个字就想吐，再也不打拿荧花试试看的心思了。如今看来，当初抄《荧花册》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凌风。

“快结束了。”夫人看了看最后一圈蓝光，抬手示意侍卫准备好，“我们只能将她召来，但恢复理智的事情，只有你办得到。”

“……”老人将目光从月晟身上移开，落到侍卫身侧满是灵力并散发着银光的剑上，“知道了。”

蓝光彻底消失的一刻，紫光扭曲地朝外散发着，随着烛火的摇曳一顿一顿，厚实的紫色从灵力画出的规矩的图案中逐渐向外冒出，如滚烫的岩浆一般向外涌，吞噬了四周阻碍它们的灵力，暗紫色的光辉不停地闪变，雾气夹着紫光顺着阵眼上升，烟雾中糅杂了其它的颜色，突兀妖艳，而在这阵中，好像隐约映出了一个人的人形。见阵要成，领头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几个人把月晟拉了回来，低头给他止血并灌输灵力，怕他真的死了。

看到那雾中好像有模糊的影子时，老人的心随之一动，嘴唇忍不住地颤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雾气。时隔六年，他马上又要见到她了。他还能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吗？肯定记得的，就是自己包的肉包，最好是芹菜猪肉的，放点萝卜丁也不错。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他看了二十几年了，那些笑的变化他都能说出个一二，怎么会突然如此变故？他的笑容淡了几分。就是那场堕魔潮，一切的一切都是它。它就是最大的恶鬼，从地狱爬到人间，直接剥夺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资格，连让他和她再说几句的时间都没有。老人失去理智的爱人得不到魔力就会疯一般地在房间里乱窜，把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稀烂，见到人就会扑上去咬，最后被他们村子里的长老们镇压，在老人千般万般请求下，才同意将她驱逐到鬼界，而不是就地格杀。命运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老人这么想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木讷地伸手想要透过雾气去碰里面他最熟悉的人。

“别碰！”夫人余光看到了他的动作，立刻举起手中的木质长杖拦下他的手，力道很大，老人回过了神，收回了手。

可她明明自己也望眼欲穿，站在离雾气最近的地方，想探进去又不敢越过那条线，笑着用温柔的语气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别着急，雾气会吸食你的灵力，再等一会……再等一会……”

这阵开了后，周边的温度高了不少，越靠近紫气越能感受到它的热度。月晟失血过多，灵力的损耗和流失赶不上帮他调节体内温度，虽然有侍卫灵力的补充，但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离心脏最远的指尖和脚趾开始发凉，但仙纹附近却烫得要死，这样的冷热交替让月晟更加痛苦，他张着嘴呼吸，希望能缓解这种难受的感觉。

影子越来越清晰，在雾散的瞬间，四周骤然升压，领头的侍卫皱了下眉，低了低身子让重心下落，而他周围握着刀柄的侍卫瞬间直不起膝盖，一腿抵在地上，咬着牙从银色面具中盯着对方，渗出汗的手又紧了几分。

老人看清那人时，早已泪流满面：“阿楠……”

被称为“阿楠”的人站在阵眼上，双眼无神地看向这边。老人拨开他身前的侍卫，跑上去抱住了她。他知道他的爱人变成鬼的事实已然不可逆，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想和她在一起。他这些年苍老了许多，阿楠却依旧如当年那般美丽，老人不住地抽泣，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她的名字。

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幕，良久才喃喃出声：“带回来了……成功了。”

她握在权杖上带着皱纹的手微微颤动，姣好的面容早已爬满了皱纹，但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那种美丽的气质，她年轻时一定倾国倾城：“带李老一家下去休息吧。”

“是，夫人。”侍卫争先恐后上前，四个人带着老人和他的妻子离开，逃离这个桑拿一样的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月晟，夫人与领头的那个侍卫。

“他身上有那个戒指的事情，你可确认？”夫人问道。

“在这里，夫人，属下给取来了。”侍卫将那枚绿色的蛇盘戒指递给夫人，“在抓到他搜身时找到的。”

夫人颤抖地将戒指接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是我夫君的戒指，没有错，他一定还活着。”

“家主福气大，一定还活着。”侍卫接话，“他一定还惦念着您。”

夫人垂眸，小心地将戒指收了起来。

“夫人，那我们现在继续吗？”侍卫在一边问道。

夫人看了一眼在地上几乎濒死的月晟，缓缓起身：“明日吧，我夫君喜欢花，我带束花再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