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之相思 第6章 蝴蝶飞远

及笄礼过后，我准备嫁给言而让母妃高兴。母妃郁结于心，缠绵病榻好几个月了。

我终日在病床前侍疾。我总会觉得，母妃会变成我幼时天上的风筝，或者落到我发顶的蝴蝶，她偶然间在我的身边停留，终究会越走越远……

我在母妃面前终日都是笑嘻嘻的。我现在已经将眼泪藏在心底了。每当看到母妃躺在床榻上，用她眷恋的眼神仔细的描绘我的眉眼，我的心里都一滴一滴的下着雨。而这雨天连绵没有尽头。

“你真的想嫁给言而?”母妃摸着我的头发虚弱的说。

“合欢，不必为了旁人着想，母妃只希望你能幸福。”

可是我只希望母妃能高兴。这是我唯一能填补她的缺憾。言而来时，母妃整个人都是有光的，只有那个时候，母妃才不会被病魔带走，她眷恋这个人间。

我守在母妃的床边，总会夜里惊醒做噩梦，梦到母妃离我而去，今生今世我都见不到她了。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甚至希望离开的人是我。我醒来发现母妃安然无恙的侧过身背着我，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悄无声息的落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到锦被上。其实母妃也再背着我哭，我发现了，她肩膀微不可察的抖动。我们都在彼此跟前佯装坚强，我舍不得她离开，她舍不得离我而去。

母妃如今话多，她总会和我说很多很多的过去。她如今生死看淡，往日的爱恨情仇也就像过眼云烟。

“我与言而的父亲也算是青梅竹马。当然这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少女绮念，我当时不过是吴府照顾老夫人的丫鬟。我与言而的父亲身份云泥之别，他那样好的儿郎前程似锦，娶妻的相貌和家世都是与他相配。”

“我配不上他，只敢在心里偷偷的喜欢他。只敢光明正大的抬头看天上的云，就仿佛看他一样。我只想一辈子待着吴府，静静的远远的陪着他。可惜天不如我所愿，我入宫为妃。”

“言而与他的父亲少时一模一样，如今我也算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他的替代品。但是眼前人总是非心上人。我对言而寄予的情感也不是困住你自由和幸福的枷锁。”

“母妃只愿你莫走我的老路，一生所求皆如愿。”

母妃是发觉我不喜欢言而，不过言而确是最好的人选。我总不能也像阿兄那样自毁名声。虽然以前我是十分叛逆，如今我却想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母妃没有撑到我与言而大婚就故去了。我守孝期三年与言而的婚礼就搁置三年。

我时常遗憾，母妃临终之时，没有和我说很多很多的话。她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而我当时奉母妃的命令，正在佛寺旁祈求上苍将我的寿命分给母妃一半。

神佛不渡，苍生自渡。

我在合欢树下，忽然间觉得无比的孤独和落寞。母妃离我而去了。我没有母妃了。合欢花轻飘飘的落到地上。我捡起一朵，两朵，三朵……

“母妃，又可以缝香囊啦！”

“母妃！母妃！”

“母妃？”

回音空落落的，而我手中的合欢花瓣上被泪水打湿了。

夜里我总是会彻夜难寐，我将烛火都熄灭。我见不得光，见不得温暖。而月光偷偷的溜进来，倾泻了一地霜雪，原来月光这么凄凉苦寒。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在静静的夜里不思念故乡，我只思念母妃。我甚至希望母妃像志怪话本里那样，在世间残留一缕孤魂，夜半来看我。那我想黑夜就是我最盼望的时刻了。因为我可以见到母妃了。我可以在月光中与她相拥。

可是我楞楞的看的很久，我都没有出现幻觉，我痛恨自己的过于清醒。

母妃没有来见我，我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这宫殿可真冷啊！盖很多的被子还是冷的彻骨。冷到心扉。

我发高热很多天，等我醒来，就看到阿兄守在榻前。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汤药，含着他给我的蜜饯，心里甜滋滋的。

母妃去哪里了呢？母妃最担心我了？我左右四顾的找母妃的身影。

最后在阿兄手心写到:

母妃呢？

“母妃在佛堂诵读佛经为你祈福。”

哦，母妃在佛堂呢。真好真好，我躺在枕头上，阿兄为我盖上被子，我偏过身，入睡。听到脚步声远了。我的眼泪才懦弱的流出来，被枕头温柔的接住……

楚姐姐总会来看我。她说阿兄事务繁忙，他委托楚姐姐来陪我。楚姐姐总会刻意的避开关于母妃的话题。与我一同看窗外的天，窗外的云，和亭亭如盖的合欢来度过难挨的漫长时光。

楚姐姐有时会躲在合欢树下捡落花，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我如今已经不太捡落花了，因为没有人给我缝制合欢的香囊，也没有给我做合欢糕。

“这香囊我第一次绣，不知你可否喜欢。”

楚姐姐不好意思的拿出她略显憋脚的香囊。

“是不是不好看？太丑了吧？”

确实是不好看，也很丑，和母妃缝的香囊一点也不一样。不过这是母妃离开我之后，我第一次见到合欢味的香囊。我不想哭，但是手里捧着香囊却泪眼模糊。

我忘不了，母妃离开那天，我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她就躺在榻上，永永远远的离开了我。

我后来不吃不喝也躺在母妃的榻上，我想母妃当时在想什么，她会不会很想见到我。她会不会有很多的话跟我说。

可是我错过了。

但是除了我，所有人都守在她的身边。唯独少了一个我。

阿兄来看过我当时以至我现在不死不活的样子。他冷着脸教训我。呵斥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越来越有帝王的威严了。可是我不怕他，因为我谁也不怕。无爱无惧。

“母妃本意就不愿你见她最后一眼，你和她肝肠寸断，她只要平平静静的离开，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你若是现在就去寻母妃，母妃定是死生不愿见你。”

死生不愿相见，这本是诅咒之言，如今确实母妃让我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决绝。

我无法安慰我自己，母妃的死别，我除了忍受思念的痛苦，也束手无措。

不过阿兄比我厉害多了，他逐渐的接受了母妃离开的事实，珍惜当下，努力的活好接下来的每一天。

不像我，我一直活在过去里。从始至终，走不出来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楚姐姐会像母妃一样给我缝制香囊，做合欢糕。我感觉母妃在楚姐姐身上得到了寄托。她在让其他的人继续爱我。

我守孝期三年，言而奔赴玉门关历练。我在十里长亭送别他。他在马背上遥遥的朝我招手告别。言而是个挺好的人，我利用他满足母妃的愿望，他每日都会来见我，送我一束野外采的花。我不太喜欢，但是母妃很喜欢。我不觉得言而有多喜欢我，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他配合我也是为了满足他父亲的希望。他父亲希望他们的遗憾在我们身上得到圆满。

缘分，强求不得…

他没有同意退亲。言而可是真傻，我可不值得他等三年。三年太漫长了，希望他在玉门关遇见他中意的女子。

言而是一个聪明人。送别他猜到我要说什么。虽然我其实说不出来什么。

“公主，臣不同意退亲。与公主无关。公主不必自责，臣只求边境太平，不求儿女情长。娶妻也是耽误女子的年华。”

“既然公主无心嫁，臣无心娶，不如结盟。各有所得。”

言而是个人才，我答应他这个两全其美的建议。我希望他能从玉门关活着回来，不然我还要找新的盟友。

我搁置的话本继续提笔。如今我的话本都是以我自己为原型，胡编乱造了很多素材。结果火爆街头巷尾。其实我是有火爆的潜质的。毕竟我身上的神秘的，惹人探索和津津乐道的话题太多了。

比如我是第一个没有和亲的公主，也是第一个经历两朝更迭，没有被政治联姻的公主。亦是当今皇帝陛下亲自划地封公主府的传奇人物。

没办法，谁让当今皇帝陛下是我阿兄。我也算是话本子当中的最强关系户。

我如今还是住在母妃和我的宫殿。不过如今是小昭宇和我。楚姐姐觉得我一个人孤寂，就让小昭宇陪我。

阿兄每日下朝都会来看小昭宇，他眉宇间都是疲惫。

在他身上，我好像看到了父皇的影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国为民。

我知道他们都是当今乃至后世歌功颂德，流芳百世的一代明君。

不过我很心疼他，觉得他很累。私心希望下辈子，他如他所愿，当个闲散王爷，带我，云游四海。

小昭宇在合欢树下一天天的长大，看到她，我总能想起很多人。想起母妃，想起幼时的我，还有幼时的阿兄。

“姑姑，你怎么哭了啊？”

小昭宇替我擦眼泪。

“姑姑想太奶奶了吧。母妃跟我说过姑姑很想很想太奶奶，一想就会掉金豆豆。”

“哦，那姑姑哭吧！姑姑和母妃给我看的话本的女主角一样可怜，都是没有母妃的小孩子。”

小昭宇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我这个小孩子。

“姑姑，太奶奶和你捉迷藏呢。”

哦，那我的母妃可真是一个捉迷藏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