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沉的,像是要落雨,余悸醺下了朝,正欲起轿离宫,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五弟。”
余悸醺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来人下巴微抬,目光倨傲,视线下移,就是刚刚的语气,也充斥着惯有的懒。
余悸醺抬手,客气道:“大哥。”
今日早朝上,余陵伙同吏部尚书启奏,野心一览无余,即便下了朝,那股傲气也未曾收敛半分。
嫡子当久了,心高气傲得以为天下都是他的了。
“诶——”余陵伸手挡住余悸醺作揖的手,“别紧张。”
言罢,他收回手,拿大拇指蹭了蹭方才碰到余悸醺的地方,似是在擦什么脏东西,嗤笑一声:“受了封赏就是不一样啊,都成大忙人了。”
余悸醺赶紧应道:“大哥言重,小弟不过是恰好赶上如意楼竣工罢了。”
“呵,也不知你是交了什么好运道,日日泡在勾栏院,从不监工,竟还能与工部一同轮上封赏。”
余陵瞥了眼余悸醺低眉顺眼的样子:“你许久不曾去凤栖宫,母妃让本王通知你,有时间去看看她老人家。”
言罢,他抬高下巴,以更加昂扬的姿态离去,甚至都不曾看一眼余悸醺的神情。
余悸醺杵在原地,没有动作,许久,才挺直身板往后宫走去。
大梁朝自古以来便傲视群雄,近年来才开始走下坡路,到了嘉隆年间更是窝囊到要派公主出去和亲,恰是应了那句“盛极必衰”。
原先开府后的皇子是不能随意进后宫的,但如今的皇帝大权旁落,权力全被吏部尚书之妹萧皇后牢牢掌握,因此,余悸醺既能叫她一声“母妃”,自然也能进得了后宫。
“酒爷!”
余悸醺脚步一顿,回头却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梳了个高马尾,手上拿把象牙扇,正是那日与他同游醉花楼之人。
“听闻这两日醉花楼新进了几个舞女,西域来的,怎么样,下午要不要小弟陪您去看一眼?”
明明也不热,但顾安偏偏把扇子摇得一刻不停,他眼里泛光,瞧不出的期待。
余悸醺轻笑一声,拍了一下对方肩膀,狭长的凤眼眯起:“改日本王请你,最近不行,家里那个够我折腾一阵了。”
“呦!”顾安把声调拖得长长的,“不是吧,都几日过去了,还没厌呢?”
没等余悸醺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不过也是,我要是有这么个极品在怀,也舍不得小美人。”
“走了啊酒爷,下次约!”
因着半路碰见顾安,到凤栖宫时延了时间,萧皇后的贴身宫女白芷板着脸叫他在外厅等候,这一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直到珠帘响,余悸醺才起身拜见。
“醺儿来了?怎的没人来通知本宫。”
来人一副惯会的懒声调,挽着四凤赤金珠钗,身着百鸟朝凤吉服,端的是雍容华贵,凤仪万千。
她被白芷扶着坐于正位,瞥了一眼余悸醺一口未动的茶,嘴角勾起,笑道:“这是西域来的金桐花,不喝可是浪费了。”
余悸醺没精打采地随意挥挥手:“母后不是知道嘛,儿臣向来只喝酒,哪喝得了这等精品。”
萧皇后一言不发,她抿了口白芷刚泡的金桐花,茶盖在杯沿刮了刮,半晌才道:“倒是可惜。”
“听闻你近日都醉花楼跑?”
余悸醺顿了一下,而后无奈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母后。”
“这个年纪,爱去这些地方也正常。你比不得陵儿,将来安安心心当个闲散王爷,倒也不错。”讲到这儿,她似是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顾安那小子,也陪你去了?”
“是……”余悸醺暗暗瞥了萧皇后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头。
萧皇后将茶递给白芷,漫不经心却又似乎意有所指:“爱交朋友是好事。”
余悸醺咧嘴笑了一下。
“只是,玩归玩,可别在外头闹得过火,你毕竟是个王爷,总得顾及皇家的颜面。”萧皇后淡声道,随后顿了一下,“本宫还听闻,前几日你带了个戏子回府?”
“母后,不过是个男宠……”余悸醺小声应道,“儿臣喜欢就带回来了。”
“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萧皇后轻笑一声,“这醉花楼的人你喜欢归喜欢,瞧上了谁带回来当个通房本宫也是许的,只是你与婉儿成婚这么多年,她肚子到现在还没个动静,本宫有些着急罢了。”
“外头的人再怎么喜欢,权当消遣便是,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有个子嗣,婉儿毕竟是忠臣之后,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余悸醺眸色一沉,下一刻却又装作无所谓道:“儿臣知道——”
若是有了子嗣,他和曲婉儿,怕是这辈子都分不开了。
“醺儿,本宫虽比不得你的生母,却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本宫所言都是为你好,你得记住。”
“知道了知道了,母后,儿臣听你的就是了。”
萧皇后见余悸醺这模样,便也知道今日训犬训得差不多了,再训下去,怕是会生出逆反心理,于是摆摆手:“好了,本宫乏了,你下去吧。”
回到王府,已是正午了,余悸醺手中拿着一个小坛,里头装的是临走前萧皇后给的西域果酒。
他吊儿郎当地走进王府,没多久便听见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余悸醺定睛一看,来者是从小将他照顾到大的王府管家,姓王。此刻他双眉紧皱道:“您前些日子带来的那位公子哥不知怎的得罪了王妃,眼下正在王妃屋里受罚呢!旁人怎的也拦不住啊!”
余悸醺握酒的手一抖。
“哎呦您快去看看吧!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
王府正房。
白清已在外等了近一炷香时间,曲婉儿的贴身侍女鸢尾才姗姗来迟。
“呦,还知道向王妃请安呢。”鸢尾瞥了他一眼,鄙夷道:“也不知用什么手段勾搭了王爷,青楼里出来的,见了就晦气。”
白清笑意不变:“王妃若是不想见我,大可不必唤我过来。”
鸢尾心从火起:“我家主子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你算个什么东西?白清,呵,这名字放你身上,当真恶心。”
白清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心脏一疼。他抬眸看向鸢尾,嗓音变得有点冷:“我虽出身青楼,总好比给人当狗。”
话音刚落,珠帘响,曲婉儿略施粉黛,缓声道:“出什么事了?”
她看向鸢尾,后者低下了头,眸中闪过一丝心虚:“王妃,是王爷带回府的戏……公子到了。”
曲婉儿瞥了白清一眼,被鸢尾扶着落座,嗓音温婉:“既然来了,好好住下便是,今日你敬了茶,以后就是一家人。”
白清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这曲婉儿假惺惺地叫自己过来,先给他来个下马威,再演个立威严的好戏,倒是好心计。
“还不给王妃敬茶!”鸢尾瞪着他。
白清道:“王妃今日将我叫来,就为了对我说这些不干不净的话吗?”
曲婉儿一愣,疑惑地望向鸢尾,后者却避开了她的眼神。
“当年曲老将军与曲夫人出兵塞北,被十万敌军围困,率领残兵战死沙场,满门忠烈。”白清缓声道,“王妃身为忠臣之后,忠烈一点儿没学到,倒是把善妒学了个十成十。”
曲婉儿笑容垮了下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手捏紧了桌角。白清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字字句句往她心眼上戳。
“曲老将军若是泉下有知王妃如今的所为,怕是得气活过来。王妃真当想想,如今这副样子,配得上曲家嫡女这个身份……”
“放肆!”
白清话未完,耳边传来一阵脆响,紧接着,血沫涌上口腔,他倒在地上,膝盖磕到了青石板砖,脸颊瞬息便出现了个通红的巴掌印。
曲婉儿双眸赤红,指尖颤抖着:“你……你怎么敢……”
余悸醺看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夫君。”曲婉儿福身,缓了缓情绪,“怎的没人通传。”
“是本王不让的。”余悸醺淡声道,和平日风流的模样天差地别。
“夫人想必是没休息好,有些糊涂了。”他给了王伯一个眼神,“安排些人,扶夫人回去休息。”
言罢,他蹲身上前,一把抱住白清,看也不看身后的人,便往后院走去。
白清懒懒地靠在余悸醺胸口,方才还闹着,现下倒是又开始笑起来了。他凑近余悸醺的耳朵,轻声道:“王爷,你就这么把我带走,王妃该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