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时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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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这个想法后，第一反应是愧疚。

我对周旭说想学习舞蹈是出于好奇，好奇是不是真的有一件事能让人着迷到奉献一生的程度，也好治愈“失恋期”的我。

但呼吸在心虚：我在为一个人的离世感到庆幸。

他的妻子离世了，所以我有了接近他的正当理由。

可在周旭的描述中，她明明是那么一个明媚善良的人，是人人都该惋惜早逝的一条年轻生命。

我不该有这种卑劣的心思。

“我需要考虑一段时间。”

显然，这样肮脏的想法绝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所掩盖，但他现在需要我的帮忙来替她报仇，所以没有立刻拒绝。

他回答完后沉默地站起身离去，我在他妻子的墓碑前，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三天后，我收到了他同意授课的短信。

来到约好的舞蹈室外，门口，他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等着我，我走到他面前才发现，教室里还有五六个学生。

他向我解释：“我的身体不太方便，而且已经三年没有跳过舞了，会耽误你的学习。”

他为我介绍了一位熟知的舞蹈老师，刘老师，让我跟着他的教学班系统学习，他自己会作为指导老师陪着我，帮我纠正舞蹈上的问题。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因为我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我为我的贪婪付出了代价。

因为完全没有跳舞的经历，第一节课上我完全跟不上节奏，甚至看上去连一个“舞蹈爱好者”都不算，在他的注视中，我那点卑劣的心思，在一个个僵硬的动作下暴露无遗，即使他没有说出任何的责怪，我也觉得自己像个丑态百出的小丑一样可笑。

“不熟练很正常，基本功也可以一点点慢慢学。”

下课等人都走散后，他专门留下来宽慰了我，并委婉地规劝：“跳舞本身就是一件很磨人的事，如果觉得不太合适自己，也可以试试其他的事。”

“谢谢。”

可我是个死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要是我知情知趣，就不会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更不会偏执地跨过十多公里，来喜欢一个只在荧幕上一见钟情的人。

目送他离开后，我重回了舞蹈室，一遍遍地回忆、重复着今天的课程。

练到大腿酸疼，练到脚背抽筋，但我并不是个有天赋的人，现实生活中也没有一夜打通任督二脉的天才。

直到离开舞蹈室的最后一分钟，我连基础的压腿都还会疼得龇牙咧嘴，第二天还成功收获了一双抬不起来的腿，在课上表现得更差了。下课后我不敢多看他，匆匆说了道别催促他离开。

他仍然没有多说，临走时，送给了我一包纸巾和水。

我日度一日地留在舞蹈室偷偷补课，落在地板上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珠，但越是着急越不见成效。

又一次失败后，我抱着麻木的双腿，将身体蜷缩起来放松，下意识绝望地闭上眼想让自己冷静。

睁开眼的下一秒仍不见亮光，我还以为自己练魔怔了：该不会练瞎了吧？

理智很快苏醒，可能是屋内的灯光出了问题，先找到门出去再说。

我摸索着墙壁边沿找路，前方传来低沉的男声：“别担心，只是跳闸。”

屋内的灯光随着他的话语亮了起来，我抬头看见周旭正按着灯光的开关，面色沉静地看着我。

突然被抓包，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但现在更想一头冲出去。

他叹了声气：“你的方式不对，就算再练上一周也没用，还会伤到韧带。”

“我……”我睁大了眼，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偷偷练了一周多。

“今天还打算继续吗？”

我磕巴着点头：“嗯……”

他关上门，忽然从轮椅上坐起，脱下外套示意我来到镜子面前：“重新做一遍吧，我会帮你纠正错的动作。”

我脑子一片空白地走过去做出动作，感觉四肢都不听使唤似的僵硬，很快就收获了认识他以来的第一句指责：“脚尖朝里，不要想着省力。”

“好。”

我连忙改正，脑子热到根本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他的指导始终没有停下，甚至上手帮我维持正确动作的肌肉记忆。

一个多小时的课程下来，我脸上的温度就没有下来过。

他见我一副一点没听进去的样子，露出一脸很后悔来这里的无奈模样摇了摇头，一路盯着我回到家上楼后，他才在保镖们的拥护下离开。

我知道他是因为家里的关系，不得不操心我的安危，可是能和他有相处的时刻就已经让我激动不已。

那天之后，我故技重施地在练舞室等着，他或早或晚都会再度出现在门口，无奈地叹上一口气，随后履行作为老师的职责。

他是位很称职的老师，我从一开始的心猿意马到逐渐认真听从他的教导，第三个月，居然成功地将全套基础做到了及格线水平。

我向他成功展示完成果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刚刚是每个动作都没做错吧。”

他罕见地舒展了眉眼点头：“是。”

“我也太牛了吧！”

我原地对着空气乱打了一套组合拳，可能是因为动作太滑稽，竟然把他逗得笑了起来。

我僵硬地停下来看向他，他以为是自己失态，转过身回避：“我不是在嘲笑你，是觉得你刚刚的动作很可爱。”

我当然没觉得他在嘲笑，我停下来是因为……心口痒痒的。

我的耳朵热了起来，还好他没注意到我，也好让我理直气壮地撒泼：“我进步这么大，没有奖励吗？”

“嗯，有的”，他的回答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把手伸进外套包里，变出了一条巧克力，背着身递给我：“辛苦了，奖励。”

送到我的手心时，那条巧克力都还有他怀中的温度，我安静了半晌，不想再欺骗自己：“我学舞蹈，不只是为了你的巧克力。”

他的背影也顿住了好一会，我的想法却越来越坚定：“我喜欢你，所以能接触到喜欢的人，做你喜欢的事，我从没觉得后悔过，我很开心。”

“向小姐。”

他沉思着，低下视线：“这是句很过分的话，你知道我需要你们家，不能完全将你放在不管的位置。”

“是。”

我点头：“从我打算用这个方式接近你的时候，我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好人。”

坦诚后，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我支持你报仇，也一定会帮你报仇，不只是因为你的原因，我知道你的妻子是很好的人，她需要一个公道。我也相信你们之间的是爱情，但你真的觉得，你们在一起是对的吗？”

他听见我的话转过身，皱着的眉头表露出嫌恶。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将恶毒的话一次说完：“就算你提前放弃了舞蹈，留在了她身边，你觉得她就会因此心安吗？她是最了解你的人，知道你为了这条道路付出了多少，‘为了她而让放弃了一生的追求’，这种想法背负身上，你觉得她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轻松能撑多久？她也意识到了，所以同意了让你继续跳舞，因为她清楚自己也承担不起这份愧疚。”

“不是的，我可以陪着她……”

“你做不到，因为这是她的心病。”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和她都清楚，因为喜欢，所以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想让对方过得不幸福，一旦发现自己成为了束缚住对方的绳子，就会更加痛苦。她是个悲伤的人，但大部分的悲伤并不是来源于你，你无计可施，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只会加深她的伤痛。”

“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适合在一起。她心思细腻温和，所以需要一个同样温柔细腻的人，安稳地留在她身边，让她毫无压力的温室里，一点点地用时间治愈从前的不幸。但你不一样，你的时间生来就在倒计时，所以你从不考虑情感，无时无刻地追着时间，希望让自己过得精彩、不留遗憾。可哪怕你真的需要人生的另一半，那也是只能是一个足够坚强，愿意陪你共进海浪的人……”

“她不合适，难道你就觉得，你就合适了吗？”

他冷着脸，我头一回从他的嘴里说听到难听的话。

心中不可能不被刺痛，但在我决定做这个趁虚而入的恶人时，就已经做好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

我轻笑：“是。我能说出来这些话，就证明了我不在乎什么狗屁未来，活一天就开心一天，我就是要在能在一起的时候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两年也好，一年也好，哪怕明天你就要死，我今天也愿意和你一起飞遍世界各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所有喜欢的事。”

“喜欢就是喜欢，只要我还喜欢你一天，我就骗不了自己，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如果她还在，我绝对不会做破坏你们感情的事，可现在我知道你们已经结束了，我为什么不能追你？”

“我没义务对你的喜欢负责。”

“我知道，但我就是这么不要脸。你现在既然需要我的帮助，总不能连让我表白的机会都不给吧？”

我强装镇定，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心跳几乎要起飞。

“喜欢被拒绝就随你”，他愤懑地甩下这句话后离去。

我靠着舞蹈室的镜子百感交集，手里攥着那块不再温暖的巧克力，心情也和它一样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