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华奕朗带着一众人已在军营的医护所巡视。医护所是几间营房,承担不同的职能,看诊观察药品等,医卒各司其职。华奕朗看着房内三个忙得头都不抬的大夫和房外排队的萎靡士卒,眉头深锁。
昨晚问过话的宋医官给士卒看诊的间隙,讨好般笑着向华奕朗点头示意。华奕朗却是一个好脸色未给。昨晚分明说疟疾并不严重,可眼下十有**都是疟疾,情势不轻松。不管士卒症状如何,严重与否,三名医官的药方一模一样,提前做好的药丸,每人一份,华奕朗深深怀疑其效果。
他正神色暗沉地察看,一人躺在担架上被抬了进来。抬人的士卒焦急喊道:“医官,先给他看看,他呕吐又抽搐,浑身打颤,喊他又没反应,好像不行了!”
宋医官放下手头的病患,凑近昏迷者把脉:“还有什么症状?前面来看过吗?”
“前几天拉肚子,来看过,吃的你们给的药丸”。
宋医官吩咐边上的医卒:“赶紧给他吃**丸,用量翻倍,湿毛巾体敷去热”,说完继续回桌前看诊。
华奕朗看着医卒拿出一模一样的药丸给昏迷者服下,气不打一处来,突的厉声道:“这是什么神药,包治百病?不论轻重,全都是它?”
本就安静的室内顿时鸦雀无声,想咳嗽的士卒拼命地捂嘴。宋医官站起身,含笑解释:“小将军,这疟疾的确只有这一个药方啊”。
昏迷的士卒脸色惨白,似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华奕朗扫了一眼,冷声道:“他快死了!”
宋医官的脸色变了变,收敛了笑容:“纵是扁鹊也不能包治百病,况且营里药品有限,各人各有命数”。
“你没嘴?药品没有你不会说?分明是你失职!今天他若死了你也革职问罪!”
宋医官内心一阵恼恨,军营里的药品一向如此,为何小将军这次回来如此针对自己?他抬眼扫了眼华奕朗,他满脸怒气,眼似寒冰,宋医官想想,终是忍着气又走向昏迷的士卒。
“我来试试”,舒湘轻声,却是安静的房间里每个人都听到了。
宋医官看向舒湘,他昨晚就注意到小将军身边这个新人,唇红齿白柔弱得像个小娘子,和军营中的壮汉完全不同,很难忽视。他竟是个郎中?
舒湘向着华奕朗:“宋医官已经很忙碌辛苦,别耽误其他病患。我来试试”。
刚刚冷若冰霜的华奕朗,声音瞬间柔和:“你行吗?需要什么?”
舒湘道:“如果只有**丸,没有其他办法,那试试我的土方法”,言语间已经把上了脉。
一切看在眼里的宋医官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华奕朗对他怒气冲冲,对小白脸和风细雨,敢情是小将军一回来专门针对他,给这个小白脸铺路?可军中的医官又不是甚肥缺。宋医官不动声色继续着自己的诊治,心却早飞到了舒湘的身上,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舒湘问医卒要了针灸的工具,给病患扎上了针。起了大早的陈啸站在一边,本来昏昏欲睡,一看到舒湘拿起了针,瞌睡虫全没,心中为昏迷的兄弟担心不已,他真吃了豹子胆,就硬装?!这昏迷的兄弟连宋医官都认了只能听天由命,大概是没命了,小白脸就算扎死了他,小将军也不会怪罪于他,这样一想豁然开朗,陈啸不得不佩服小白脸的心机,心疼地上的兄弟,临死前还要被折腾一回。
针灸加冷敷,舒湘又问医卒库房里还有什么药品。宋医官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听呢,闻言,面无表情递给舒湘一个账册:“这是药品的采买消耗记账”。
这小白脸泰然自若地就要看账本,真是好手段,宋医官倒是想看看,他究竟如何开口要他的位置。
舒湘翻了翻,奇道:“为何没有治疗疟疾最为有效的青蒿、柴胡?”
宋医官:“药铺里卖没了”。
“卖没了?!”舒湘和华奕朗异口同声地问。
“可这两味药最是常见和便宜呀”,舒湘有些不可置信。
见他俩一脸怀疑,分明是不相信自己特意找茬,宋医官的语气不太顺:“的确是没了,整个云城的药铺都没有,但**丸并没有问题,疟疾的药方并不是只有青蒿和柴胡”。
军营里染上疟疾的士卒在华奕朗看来已经不少,这会常见药材都卖光的信息让他更感沉重,联想刚进城时打听的棺材铺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华奕朗道:“我去各个营里看看”。
陈啸要跟随,华奕朗拦下他:“你就在这儿,看白大夫有甚需要,帮帮他”。
又忽然想起什么,对宋医官道:“这是京都来的白青大夫,他在军营里—”
“我给宋医官做助手”,舒湘正给躺地上的昏迷者按摩穴位,闻言抬头,友善地望着宋医官点点头。
“恩,好吧,宋医官,你俩商量行事”。
担心宋医官掣肘他行事,华奕朗本想舒湘来管理军中医务,又想疫病已然悄悄流行,后面事情更多更累,不愿累着她,遂顺了舒湘的意思。
不过,宋医官和陈啸的眼里,又是另外一种味道。小将军和小白脸的关系明显不一般,这军营里谁敢在小将军说话时插上一句?这小白脸就敢,小将军非但不生气,还顺着他,分明是要把小白脸捧上天。这小白脸说不定憋什么大招,以退为进。宋医官沉着脸继续诊治,陈啸揪心地观察士卒兄弟何时断气。
月亮从西边落下,又从东边升起。
舒湘在医护所待了整整一天,濒死昏迷的士卒兄弟清醒了过来,还在舒湘的要求下,喝了些粥。陈啸佩服舒湘的狗屎运,感叹小将军的运气就不太好,他要看清小白脸的真面目恐怕还得一段时间。不过陈啸不信舒湘能一直好运,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军营里行医可是要真本事的。
满天星斗的时候,华奕朗回了医护所。他在军营里转了一整天,摸清了疫情传播的基本情况,疟疾已然开始,但还没到人人倒地不起的程度,若放任不管,前世死伤过半的惨剧必然重演。可怎么管呢?他有些无措。
踏着满天星斗的碎光,二人回了营房。进了房间,舒湘睁大了眼睛,书柜,储物柜,镜台,贵妃榻,这些昨晚都无的物什塞得房间满满,她转头看向华奕朗。
华奕朗不好意思地笑笑:“军营里简陋,只能这些,再想好点也没有了”。
“这不是你的营房吗,我今晚还住这?”
“恩,你以后就住这儿,我在你的隔壁,今天我已叫人收拾出来”。
这间营房算是军营中地理位置和条件最好的一间,华奕朗不想委屈了舒湘,他隔壁房间条件虽差了些,但知道心上人就在附近安睡,已经心满意足。
两人都疲累一天,华奕朗正打算离开,舒湘定定看着他,突然问道:“回云城到军营后,你就心事重重,是因为疟疾吗?我可以帮你什么?”
心事一下被舒湘说中,华奕朗不知该开心还是什么情绪,想了想终究把白天营里看到的情形和心中的担忧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可是,我以前诊治过的疟疾,并不传染”,舒湘琢磨着华奕朗的话,有些困惑。
“现在宋医官那几人已有些忙不过来,若病患继续增加又无人可治,无药可医,只能活生生等死。青青,你医术虽高,但到那时候,纵有三头六臂你也治不了几万人”。
“那?赶紧去云城昭告郎中?去附近采购药材,先屯一些?”舒湘绞尽脑汁,想着可行的应对方案:“有些药材没有,那也可以广昭病方,多准备些其他备选药材”。
华奕朗仔细思索了一阵,觉得舒湘的想法可行,心里的愁云忽的消散不少,脸上有了些笑意,柔声道:“先按你说的做,明日我们去云城吧?”
他脸上愁云密布的神色突然消失不见,眼有水光温柔地看着她,温暖的情绪似乎能够传染,舒湘的嘴角不禁也弯了起来:“好啊,明日我们一起去”。
“其实,我有些后悔,你来军营帮我,受苦受累”,华奕朗看着舒碧晴的脸,觉得她憔悴许多。
她到军营后没有好好休息一天,就在医护所里从早忙到晚,华奕朗想到就觉心疼,想到她以后可能会累病,可能会被传染,他还是希望她早点离开这里。
“怎么会”,舒碧晴轻轻一笑:“来这里我很乐意,我的存在特别有意义。今天白天还在想,针灸的方法要教会几个医卒,这样再多遇到几个病患也不用担心”。
她低低浅笑似一朵鲜花开在了他的心里,他能感受到花瓣绽开的每一个轻微动作,轻轻触碰着他的心,他的心因此而颤动,却十分的轻松愉悦。
“我很开心,你来这里”,他轻轻地说。
舒湘亦是真的开心,能自由地帮助他人,身体疲累但精神抖擞,她望着他笑:“我很乐意做这些”,又加上一句:“看到你开心,我很高兴”。
华奕朗就觉得脸上有些浅绯,嘱咐她早点休息,赶紧闪了出来。
仍然是没有月的夜,满天星斗璀璨,都在向他微笑,他巡视军营后的憋闷一扫而空,似乎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