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望星房间的窗户样式很旧,是那种带了锈的插销锁,常年不怎么打开,吱呀声不小。
窗外下方是用空心砖和蓝色彩钢瓦搭成的鸡棚。
赵慧莲一大早就会把鸡放出去,这个点,棚里一只鸡都不会有。
钟望星踩着桌子爬上窗沿,再跳到棚顶,最终落到地面。
走进竹林没几步,钟望星就发现自己被尾随了,回头驱赶道:“老黄,你别跟了,我没吃的了,快回去。”
老黄耷拉着耳朵,当即没再往前,是看着钟望星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才又寻着气味跟了上去。
没有植被的红土山坡下,余子絮已按约定将车停在路边,自己跑去上厕所去了。
回来时,手里还多了一把瓜子,上车后又从口袋里掏了一把给许愿:“呐,打发时间。”
许愿见是他不擅长处理的西瓜子,失了兴趣没要,问他:“你哪弄来的?”
余子絮降下车窗往外吐着瓜子壳说:“我看到前面有房子,就找他们家借了厕所,这是那家人给的,说是自己炒的,你真不要?”
“不要。”许愿嘴毒道:“你多嗑点,争取把牙缝嗑成马里亚纳海沟。”
余子絮无语道:“我招你惹你了。”
他唯恐在苏怜的车里留下瓜子壳,吃得小心翼翼:“你与其在这诅咒我,不如想想等会钟望星来了,你要怎么办。”
许愿不明道:“什么怎么办?”
“你是真没想过还是假没想过?”
余子絮说:“钟望星他妈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为了把自己的儿子掰直,不惜没收他的手机不让你俩来往,不让他回中临。那你觉得,他等会来了,是跟我们走,还是就单纯来见见你?他要是听他妈的话,你也随他?”
余子絮的话不无道理,许愿问不出自己和赵慧莲之间钟望星要怎么选这种话,他头脑一热来到了这,会不会也变相的把钟望星逼上了两难的抉择前。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时而有那么一两辆车从他们旁边飞驰而过。
许愿望着后视镜里会有钟望星出现的路口说:“我没想那么多,钟望星如果需要时间来说服家里人,那我能见他一面也就够了,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余子絮不再输出风凉话了,又送了捧西瓜子过去:“来点吧,心情能好点。”
这次许愿没多说,抓起他手心里全部的西瓜子,化烦恼为磕瓜动力。
就在余子絮那点库存要被两人吃光时,后视镜里照出了许愿日思夜想的颀长身影。
哥……
心底一颤,许愿把剩余瓜子往余子絮手里一放,打开车门跳下,奔后方跑去。
连亘的红土山脚下,那越来越近的人展开双臂,不徐不疾地向他走来。
他穿过后退的绪风,拥抱进钟望星的拥抱。
久久未说话,久久未分开。
所有跌宕起伏的心律都在这一刻平息,化成绵柔的情愫。
许愿问:“哥,想我了没?”
钟望星贪恋着许愿的体温:“想。”
许愿称心一笑。他们虽然身处农村,但路上也不是时刻空无一人,他?摸摸钟望星的背说:“我们去车上说。”
钟望星像是没听见,埋脸在许愿的肩颈里,更紧地箍着他,重复道:“许小愿,我很想你。”
“我知道啦。”钟望星不想松,许愿就接着抱:“怎么了?才分开几天就变得这么腻乎了。”
“嗯。”
抱着抱着,许愿看到钟望星来时的路上窜出来一条黄狗,飞奔着来到他们身边,冲许愿不友善地叫着。
许愿惊得心跳都重了,从钟望星怀里退出躲在他身后:“我去!哪来的狗啊?”
钟望星见来的是自家那条不省心的狗,严厉起语气:“老黄!”
从没被钟望星这么凶过的老黄立马哑炮,蔫掉了耳朵和尾巴,屈着后腿坐在地上,老实巴交的。
狗被降服,许愿才敢冒头:“哥,这狗是你家的?”
“对,它是跟着我出来的。”钟望星蹲下身问老黄:“不是叫你回去了,还跟上来做什么?”
老黄弱弱地嘤了两声,尾巴有气无力地贴在地面左右摆着,扫起一层薄薄的灰尘,一副被抛弃的可怜虫模样。
许愿笑道:“这小土狗,还挺黏你。”
“可我每年就回来那么几回,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妈在养,我没喂过它多少次。”
“狗嘛,它认你,就会对你忠心一辈子的。”
两人磨蹭半天还是进了温度暖人的车后座,余子絮不想夹在他们中间当电灯泡,主动下车找老黄玩去了。
车上一没了其他人,许愿就摆出了一脸刚正不阿:“例行检查,先把药盒给我看看。”
钟望星上一秒还自然的表情不禁僵了一瞬,说:“你怎么还学慕川那套啊,药我都按时吃了,就不用检查了吧。”
他越这么说,许愿就越觉得异样:“你都按时吃了还怕什么,拿出来。”
钟望星后悔背包出来了,“许小愿……”
“磨磨蹭蹭的,一看就有鬼。”
不听钟望星狡辩,许愿俯身拿过包,很快就找到了药盒。
一盒新的没动过,是他准备多了的。
另一盒,多出了一天的量。
“你少吃了一天的药?”许愿面色深沉道:“别告诉我你是忘了。”
忘一顿他能理解,忘一天?他不信钟望星不会戒断。
钟望星有些不敢直视许愿的眼睛,哪怕低垂着眸也觉察得到他的视线。
马路边,余子絮蹲地上冲老黄丢瓜子壳,激得嘴馋的老黄又是甩毛又是叫的。
犬吠和欢笑在车内听起来就仿佛是按小了音量键,有些遥远的错觉。
钟望星瞥视过窗外幼稚的一人一狗,说:“不是忘了。我的药昨天让我妈发现了,连着手机也一起被收走,要不是老黄,我联系不上你。”
“阿姨收你的药?”许愿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她不知道你是生病……”
“她知道。”钟望星目光晦暗地望向许愿:“但她说这不是病。”
许愿彻底失了音,被钟望星像在他心上凌迟一般的问:“许小愿,是我太矫情了吗?”
我曾淋漓怒放过的,又衰老遗失的,曾两眼藏刀过的,又付之一炬的,全都是……我太矫情了吗
“乱讲。”许愿坐近一些,揽人入怀:“这个方面,你不能听阿姨的,也不能听我的,要听医生的,医生才是你在病情中最该信的人。”
钟望星阖着眼,不语。
“我们先把今天的药吃了吧。”
许愿从车门储物格里取出一瓶水,拧开给他:“水是新的,来。”
钟望星拿着药盒没打开,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吃。
许愿为他开了,放在他手心:“生病了都是要吃药的,这没什么。”
钟望星还是让许愿看到自己乖乖把药咽下,喝着水听许愿问自己:“你停了一天的药,身体有没有哪不舒服的?”
“没有,其实都很好。”
“真的?你别一个人强撑啊。”
“真的。”钟望星揉揉许愿的头说:“刚断药时是挺不好过的,晚上几乎没怎么睡,但今天已经好很多了。”
“而且很奇怪,我感觉身体很轻松,很活跃有力气,昨天还起不来床,今天我是翻了窗出来找你的,也许是在好转也说不定。”
钟望星要是真有什么躯体表现他是藏不住的,许愿也因此放下心来:“那下次复查让曲医生给你看一下。”
“嗯。”
复查是要去中临才能做到的,再过几天就是下个月的复查日,可钟望星家里的情况……
许愿思虑再三,说:“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他改变主意了。
如果连钟望星的家人在疾病面前也不能与他并肩,那钟望星就不适合山骨村。
距离钟望星的死亡日期没几个月了,许愿无法在这个时候拿钟望星的身心健康冒险。
“阿姨对你的病有误解,这里的人可能也会心存成见,你不可以长期待在这种环境里,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化解的,你得先以自己为主,远离让你有压力的存在。”
他的双眸溢满诚挚,给予钟望星最大的善与爱,叫钟望星很难自拔:“我以为你会说是因为不想再和我分开。”
许愿表情空白了一秒,随即笑道:“会自恋了,不错。”
他覆住钟望星的手背说:“是有这个私心在,可我只想你好。”
钟望星浅笑着翻过手回扣他,倾身吻了过去。
彼此纠缠了一会,许愿榨干最后一点理性抵开钟望星,烫着脸问:“你还没回答我呢,跟不跟我走?”
钟望星把许愿推拒的手挂上自己肩头攀附着:“好啊。”
车外,余子絮拍了拍手站起身,听见老黄对着自己身后直叫唤。
他回过身,车窗内的缱绻直线冲击到他的视觉。
“……”
日了狗了这两个人。
他往右蹲行一步,挡住老黄视线,“少狗不宜。”
回程不光多了钟望星,还多了只备受许愿和余子絮喜爱的老黄,凭钟望星孤零零的一票不同意,说服不了多数。
照许愿的原话就是:“养不了猫,养条护主的狗狗也行。”
回去路上,许愿计划把老黄养在更适宜它居住的芳华城,还在网上看起了体检和洗护的套餐价格。
还没出镇,汽车油量就见了底,余子絮把车开进了就近的一个加油站,补满油箱后问副驾的许愿:“饿了,我去便利店买点吃的,给你带点?”
从中临出发到现在,那几抓西瓜子就是他今天吃过的所有了。
许愿按开安全带:“一起吧,我也不知道吃啥。”
“行。”
余子絮转头要喊醒后座睡着的钟望星,被许愿阻止:“不用问他了,他有很严重的晕车,吃不进东西,让他睡吧。”
余子絮看了看上半张脸被罩进宽大的外套帽子的钟望星,减弱声量道:“哦,那走吧。”
两扇车门没什么声响的双双关上,熟睡的钟望星缓缓坐起身,摸下帽子侧头看向窗外走远的两人。
神情艰深晦涩,像某种难以言喻的告别。
几分钟后,便利店感应门铃播出送客语,余子絮和许愿各端着一桶滚烫的泡面走出。
余子絮吐槽道:“吃个泡面都要回车里吃,看这么紧,钟望星还能原地消失啊。”
“你管我。”许愿说:“你要在店里吃我也不拦……”
车里,为什么没看到钟望星?
许愿将泡面撂给余子絮不管,疾步走近。
车子一直都没熄过火,车门一扯就开。
趴伏的老黄闻声迷茫抬头,而钟望星,不在车上。
他原来坐着的位置只剩一个背包。
许愿心中不由得一寒,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一片无垠冰封的大海中心。
他听到了脚底冰层滋滋开裂的声音,掏寻起包中的物品。
手机?
如果钟望星只是去上厕所很快就回,不带手机也是正常的。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翻出更多东西。
耳机,晕车药,数据线,钥匙……
什么都在,那盒吃剩的药盒也在,就少了那盒崭新一颗未动的药盒。
药盒里有钟望星五天的药量,唯独就少了那个。
余子絮一手捧一桶泡面靠近,不知所以道:“你没事翻人家包干嘛?”
许愿低着头呆立在大开的车门前。
面对着座位上的一团零乱,他整个人都在战栗,不敢细想地喃喃自语着:“……他把药带走了。”
“药?”余子絮费劲听清:“什么药?”
似是回想起什么难以接受的过往,许愿猛然从失魂中清醒,抓过困惑的余子絮,声音都在颤:“钟、钟望星要自杀……帮我找他,快帮我找他。”
“什么?”
余子絮从没见过这样方寸大乱的许愿,不再多问,把泡面放在车顶,握了握许愿的肩说:“你别乱,我们先去找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调监控,看他是往哪边走的,确认了方向我再陪你去找。”
许愿努力让自己镇定:“好。”
监控画面显示,钟望星是往他们来时的方位离开的。
那边是一条条楼房只有两三层高的乡镇街道,一看就是附近村的市集地。
因为正值新年,街道上空荡荡,少有营业的门面与小贩,多的是鞭炮绽放后留下的成堆垃圾。
许愿和余子絮别无他法,只能各自拿着钟望星的照片沿街逮着过路人挨个挨个去询问。
可面对这些纯粹的本地人,靠这种漫无目的的询问收集到的信息,基本上是聊胜于无。
愿意搭理的,他们语言不通,方言与普通话撞在一起,谁都听不懂谁,不愿意搭理的,一般说不完半句就会摆手要走。
四十分钟过去了,钟望星仍下落不明。
就在许愿再一次被人忽略而快要绝望时,一家卖烟火炮竹的店铺里走出一位个子很矮的男老板。
他像提裤头一样提了提腰间脏旧的深色腰包,来到许愿身后,操着一口粗糙混方言的塑普说:“哎,伢子。”
魂不守舍的许愿回过身,低下目光说:“啊您好。”
老板笑得很老实,吸了吸被冻到的鼻子说:“我看你是在找人吧?”
“对。”
听到老板这么问,许愿忙不迭把钟望星的照片亮给老板,说了不知是第多少遍:“就是他,您见过吗?他比我要高大概半个头,穿一件白色的冲锋衣,您有看到他从这路过吗?”
被许愿这么一描述,老板瞬间就复苏了鲜活的记忆,许愿最后一句还没讲完,他就连声噢着,肯定道:“他呀,有咧有咧。”
许愿刹那燃起希望,情绪激奋道:“您真的见过?!那他往哪去了?”
“我看到他在对门店子里买了瓶水,应该是到小学那边去了。”
买了水。
许愿简直是要疯了:“这个小学学校在哪?”
老板指了指自己店铺:“就这个后面,有条土路子是去学校的,你要找的那个人走的就是这条路,那个学校好多年没搞了,都空……哎!”
许愿已经窜了出去:“谢谢!”
街道背后就是田地,土路绕过田地,引向一栋荒废建筑。
光这一栋被光阴风沙摧残得墙皮脱落红砖外露的建筑,就曾经是几个村子的小孩共同的学校。
树丛里鸟噪不止,许愿跑过相当于一个小土坪的操场,一间屋一间屋的搜。
“哥!哥你在哪?”
所有教室门都是敞开着的,一楼没有,许愿上到二楼,越加气急:“哥!钟望星!钟望星你说话!”
没有人回应。
那个本该回应他的人就在下一间教室,桌椅都被搬空了,钟望星坐在没有讲桌的台阶边,背靠泛黄的白墙。
玻璃破损的里窗外,天空难得滤出阳光,暖色晒在他半边身子上,还是冷的。
他对许愿的到来不理不睬,仰头望着窗外,有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宁静。
可在他手边,那瓶只剩几口的水和全空的药盒又无不在告诉着许愿,他来迟了。
来不及害怕,许愿攥拳掐了掐自己手心,几近空白的理智驱使他打电话给余子絮,叫他把车开到烟花铺子旁边的岔路上来接人。
继而跨入迈近,不小心踢翻了未加盖的水瓶。
清水淌上地面,浮着灰尘变得浑浊。
许愿利落提起钟望星的手臂,要把人搀起来:“哥,来,我带你去医院。”
过量吞食药物,越早就医越有益。
钟望星已使不上一点劲,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像团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由着许愿试了两次都无用。
他听不真切,看不清楚,只有说还算流利,声音低微道:“……别救我,许小愿……你别救我了。”
许愿对钟望星的自暴自弃不管不顾,费力把他捞起:“没事的,去了医院就没事了。”
说这话的人,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几天分别,钟望星的体重又掉了,身高比许愿高出那么多,背在背上,却仍觉轻松。
下楼梯时,许愿听见肩上的人无故给自己道歉:“对不起啊许小愿,我……把你送我的龟蜜……弄丢了。”
许愿这时才记起钟望星书包上的挂件不见了,偏头贴了贴他:“你还会有的。”
钟望星愈发不知今夕何夕:“……它……去陪姐姐了。”
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赶来的余子絮,把钟望星运上车后直奔县医院。
到了医院急诊,许愿与医生交代了钟望星的病史和吞服过的药物数量及时间。
接着,他看着昏迷的钟望星被推去洗胃,看着胃管两次进管失败,终于在第三次成功捅入钟望星口腔内四五十厘米。
可就在洗胃机开始运作之际,钟望星醒了。
洗胃液循环往复地在他的胃里灌进抽出,借助胃管带出胃内恶心的溶物排入床边的桶中。
他惊觉,胃中正卷起一场横冲直撞的洪水。
他止不住地呕吐,抽搐,挣扎,再被医生按住肢体保持侧卧,继续狼狈呕吐。
他生理性的流着泪,双眼通红,备受折磨。
不经意地一抬眼,模糊中,许愿在几步之外,眼眶里积攒着和他同样的湿润。
原来,吞再多药都是死不了人的,只会让许小愿生不如死。
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如今才明白这个道理。
洗了三桶水,钟望星再次昏了过去,在无意识中又做了几项检查,结果一出,许愿便去找了医生。
浏览了各项数据,医生放下检查单,以最通俗的话语解说道:“是这样啊,因为你这个朋友他吞药的量很大,零零碎碎加起来有差不多一百粒了,而且他身体的药物吸收性也比较好,导致洗胃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我认为呢,你们最好还是要做一个血液灌流,净化掉他血液里那些被吸收的药性,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许愿点头道:“懂,我们做,都配合,您安排就行。”
“我还没说完呢。”许愿如此干脆,医生却面露难色道:“你也知道,我们这是县级医院,医疗条件和技术设备这些都有限,血液灌流我们这做不了,得到更高级别的医疗机构或者综合医院才能做。”
“你如果有熟悉的医院,建议先联系好,我这边会给你们开转院单。病人暂时还要输液,不能撤氧,非120急救转运车能够给你们提供相关保障,可以考虑一下。”
钟望星是有更适合的医院的,许愿当机立断:“那我打个电话问问,谢谢医生。”
“没事,沟通好了随时来找我。”
“转院?”
急诊留观室外,余子絮听完钟望星的情况,头大道:“这么麻烦,你想转到哪里去?”
许愿为钟望星的事,注意力一直在手机上忙个不停:“中临的中心医院,钟望星之前就一直在那看的病,我已经安排好了,也问过他的心理医生,这次做完血液灌流,他肯定是要住院的,这样也方便。”
电量告急,他头也不抬:“手机没电了,你帮我扫个充电宝过来。”
“哦。”
余子絮去了又回,坐下把充电宝给许愿:“那……你这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许愿连上电源接口,看着余子絮,听他讲:“你都叫了转运车了,估计是要跟车的,你妈的车总得有人开回去吧,还有老黄,没事的话,我等会就走了。”
这就是许愿将要和他说的,余子絮是个对什么事都看得太透的人,不用许愿开口,他都知晓。
“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愿说:“这里我一个人能行,你就早点回去吧,万一被我妈发现了,你就说是我逼你的。”
余子絮不仗义道:“本来就是你逼我的。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不卖兄弟的人,绝对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
许愿知道余子絮是在逗自己开心,可他实在提不起多认真的笑了,“我谢谢你啊。”
“见外了。给你买的蒸菜你多少对付几口,别空着胃。”
“好。”
“你最好不是敷衍,我走了。”
余子絮起身起到一半,又坐了回来,搭着许愿的肩晃晃他说:“许小愿,别丧了,这个病又不是绝症,况且我想钟望星也不是真的求死,他只是一时找不到求生的好处,你振作振作,去陪他找。”
许愿搓了搓脸说:“我没丧,我就是……有点没缓过来。说实话,我现在腿都还是软的。”
别看他转院事宜一整套办下来稳稳妥妥的,其实他也后怕。
后怕钟望星就这么得逞了,在自己面前。
余子絮说:“都过去了。”
“嗯,我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余子絮动身回了中临,在等待转院单的步步程序落实到位,与医疗转运单位核实路线价格的期间,钟望星的手机一直来电不断。
无一例外,全都是赵慧莲打来的。
她发现了钟望星的出逃,用这种方式疯狂地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许愿忙得分身乏术,身心交瘁,选择了静音。
转运车出发是下午五点多的事了。
许愿坐在不算舒适的排椅上,头和身子都侧靠着旁边单人座椅的椅背。
他已经以这个姿势静静对着不省人事的钟望星发了许久的呆了,耳边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平匀的心率声。
良久,慕川打来了电话,许愿才一接通,对方就着急道:“许愿,你和钟望星怎么回事啊?大过年出柜?”
许愿不再歪坐:“你从哪听说的?”
慕川说:“钟望星他妈去中临了,找不到钟望星,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他儿子被你带坏和男人谈恋爱,要见你呢。我人又不在中临,这都是什么情况啊?”
当许愿和钟望星在县医院耗了大半天时,急不可待的赵慧莲已先他们一步到了中临。
不然,他们眼下早就坐在同一张桌前剑拔弩张了。
“什么情况?”
许愿捂了捂钟望星冰凉苍白戴着吸氧管的脸庞:“我也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她到底和钟望星说了些什么,才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躲起来吞药自杀。”
“自杀!?”慕川吓得语调都不稳了:“那他人呢?医生怎么讲?”
“洗了胃,人还没醒,医生说……”
慕川听许愿三言两语地讲述完了这混乱而充实的一天,叹气道:“好好一个新年,过成了这样。”
许愿没接话,盯了眼输液进度问:“你刚刚说阿姨要见我?”
“对,但我骗她跟你不熟,没告诉她你住哪,她现在住进了钟望星租的房子里,看样子,是一定要把钟望星带回老家的。”
许愿眉头微锁道:“她有地方落脚就好,等安顿了钟望星,我会去见她的。”
“好,我还在珞珞家,这两天钟望星就拜托你了。”
许愿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拜托的,谐谑道:“呦!见公婆了,那我最近是不是该紧着点钱花了?”
慕川话里有话道:“害,这些都无所谓,薄不薄的你自己掂量着来就行。”
许愿笑话他虽然住在钱窝里,心却掉在钱眼里。
挂了电话后,许愿弯腰凑近钟望星,指尖摹状着他挂着些许不宁的眉眼。
“哥,慕川要结婚了,你快点好起来,去当他的伴郎吧,我还没看过你穿西装的样子呢。”
转运床上的人只是沉沉睡着,呼吸轻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