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因为中途吃了一顿而耽误了下班时间,但钟望星并没有让谭瑶和杨灿加这十几分钟的班,准点就催他们走。
谭瑶挎着上班专用的潦草帆布包走出仓库,再三对操作间里的许愿钟望星问道:“那我和杨灿走了啊,你们真不要帮忙?”
许愿抱着一只刚刷干净的大茶桶,打诨道:“就收尾了,用不上你们这种有约过国庆的人,赶紧走吧。”
“杨灿,你看着点大瑶,这么小一只,别被不夜山的游客踩死了。”
“死了我第一个找你索命。”
一个白眼都不惜的给许愿,谭瑶径直离店,关店门时力度太大,玻璃门差点撞到跟在她身后的杨灿。
钟望星说了句小心,笑着目送他们挤进人潮,下坡走了,回首对许愿说:“你一回来,大瑶气都生得多了。”
许愿一听,对自己的丰功伟绩还有点洋洋自得:“她也没少欺负我呀。”
钟望星无可奈何,摇头一笑。
收尾工作很快完成,操作台焕然如新,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银亮。
钟望星抽了几张纸巾,走向在另一个水槽边洗抹布的许愿:“收工了,给,洗完擦擦。”
“噢。”
许愿甩两下滴水的手,去取钟望星叠得整齐的纸巾。
他不仅要纸巾,还要人,攫住钟望星的手,就握牢了。
夹在两掌间的纸巾即时就被打湿,压缩。
钟望星摘帽子摘一半愣住,又恢复神色。脱下棒球帽搁柜台上,小退半步倚着柜台边问:“干嘛?想吓我?”
许愿斜眼瞄到墙上用来泡茶计时的数字时间表,“都下班十七分钟了,哥,你说好的事呢?”
“什么事?”钟望星忘得很带痕迹。
许愿急得当场松下他,在白衬衫上抹干两把左手,去掏手机找聊天记录。
“好好好,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钟望星觉得好笑地抓住他往口袋里伸的手:“可外面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看得到,你不害臊啊?”
这……许愿还是害臊的。
不过,也有不害臊的法子。
“跟我来。”许愿推开柜台的门挡板,将钟望星牵进仓库。
刚过门帘,就把钟望星往旁一扯,护着他的头压在帘边墙上。
“现在,没人看得到了。”
许愿围堵着他,贴近他。
店员们养成了仓库无人走动时便会随手灭灯的好习惯,许愿又还带着棒球帽,视野和明晰度都有受阻,头就仰得比平素还要高。
他看见,外面营业区的暖白色灯光渗进门帘与门框的狭缝,洒在钟望星柔和俊秀的右脸上,几根蓬松乌黑的半长发丝也被照得发亮,明与暗的温柔切割映衬着那颗独有许愿一人的眼眸。
目如朗星,杲杲深情,在说着很动听的语言。
视线下移,许愿看上了钟望星柔软好看的唇,这张唇问他:“看什么?”
“看我男朋友。”许愿先礼后兵道:“哥,我真亲你了啊。”
也没多礼,说的过程中就心不由主地歪头,扶着钟望星的肩够了上去。
钟望星不偏不躲,还幅度很小的,谁都没有觉出地低下了一点,接住了许愿的吻。
好纯情,相当于含了一会,湿乎乎地舔了舔。
许愿给钟望星的亲昵总和口头说的对不大上,不及他妄言的十分之一。
所以,他更爱钟望星的主动,像确认关系的那天一般。
那会让他极有满足感,而人一旦获得过一次满足,就会去寻求更多的满足。
但钟望星是块质地上好的榆木,只会环着他的腰线给他吻。
许愿些微悒闷地撤开。
盯了钟望星几秒,撒气似的用帽舌的最前沿去撞他的鼻梁。
不重,一下接一下地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报复,也像带有某种暗示的催办。
他在索吻。
钟望星在意识到这点后立马笑出了声。
就没见过这么滑稽的索吻方式。
闭着眼服服帖帖地挨了几下这软绵绵的攻击,钟望星悄然睁眼,再不让着许愿了。
动用双手控在许愿两边的耳下脸侧,定住他,一手从他一路脸庞撩上,不快不慢地途径眼角,额头。
最后,捋起许愿头上的帽沿。
倏忽之间,棒球帽就被推掉了,帽顶扣朝下的落在地面。
也在同一秒,帽边的两双腿发生了完全颠覆的站位。
许愿遭反压,被抵在带着钟望星体温的墙面,一只温热的手伸进他短顺的黑发里,五指轻掐起他的后脑勺。
他心悦诚服的被掌控,溺毙在热烈烫人的啃咬中。
从医院出来宅在老城区的那两天,他们也零零碎碎接过几回吻,还险些擦枪走火。
可许愿仍是很难想象,钟望星在这方面,居然是个新手?还说什么……全凭感觉?
逆了天了,他的感觉咋就没有这么强的学习能力?
许愿感叹着,被吻得很舒服地唇缝微张,得寸进尺地用舌尖去舔舐着对方的唇缝。
几乎没什么缓冲时间,钟望星就被邀进了许愿的口腔,更深地厮磨着。
身体愈发软麻,神经躁动难安,听觉却是令人羞耻的灵,许愿能清楚地听到两道彼此纠缠的喘息声。
分不清谁是谁的。
直到有一方变得急促,呼吸逐渐弱而快,许愿才头晕目眩地发觉出,是自己要透不过气了。
钟望星及时止损,唇舌分离的那一刻,许愿就腿软无力地往下坠。
他本能地用手扣住旁侧的门边,腰间钟望星的手臂也见状收紧,拥人入怀。
堪堪站稳,许愿趴伏在钟望星的肩颈里剧烈地喘着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面的半边店门让人推动,撞上横在里面门把上的U型锁。
发出一声结实的嘣。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许愿像只胆小的兔子,赶忙缩回还抓着门边的手,藏挂在钟望星后颈上。
酡红的脸转而闷进他衣料里,把接吻时留在唇角的湿润全蹭在上面,小声惊呼道:“我艹谁啊!”
躲人先躲脸,没毛病。
店外,一对情侣被拦在台阶上,男人敲了敲玻璃门说:“嗯?关门了?”
女生说:“不能吧,灯还是开着的啊。”
“门都锁了,估计有人也打烊了,走走走,去别家点吧。”
“哦,不过不夜山竟然还有关门这么早的店,不挣钱吗他们?”
“谁知道呢……”
议论声渐渐远了,钟望星抚着许愿的背说:“他们进不来,锁是你自己挂上去的,你忘了?”
许愿忘了,讪讪从钟望星脖子上下来:“现在想起来了。”
他站在钟望星站过的灯光普照处,还泛着红的眼角和嘴唇叫钟望星看得一览无余,嗓音不太自然道:“那……回家?”
“回呗。”
谈起这个,许愿的兴奋度就降了好多:“但我今晚要回芳华城了,余子絮那家伙太会告状了,我得回去睡一晚堵住他的嘴。”
钟望星捡起许愿的帽子,拍走上面的灰尘给他:“好,我送你。”
许愿摆了摆帽子说:“不用,咱俩反方向,不顺路,送了我你还要绕回来。”
“绕就绕吧,没事。”
“什么没事,几里路呢,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在我家洗洗睡……”
是哦!
许愿顿然彻悟,想一出是一出地说:“可以,你送我,然后别回去了。”
钟望星反应了一会才跟上他跳跃的思维:“你不是还有室友吗?”
“错。”许愿推着他去休息室拿包:“那叫租客,租客管不了房东。”
正逢夜生活刚刚开始,外加十一假期,不夜山别说打车了,共享的影都找不着,他们是走出不夜山一站远才扫到的车。
许愿在路上等红绿灯时就和余子絮叮嘱过了,让他没事别出房门瞎走动。
所以两人到家好一会了,临玄关的那扇紧闭房门都安静得像没住人一样。
不过就算此时里面冒出一个人了,他们也不会知晓的。
因为一进家门,许愿就带钟望星参观起了之前作为店长或朋友所不能参观的内容。
许愿房间的床底下,有两张和床齐长的移动拖柜。
怪许愿杂七杂八的物品太多,许家和专门请了师傅,充分发挥他房间每一块空间的用处,设计成置物收纳的柜子。
许愿要给钟望星看的东西,就在他床下拖柜里。
“来,一起拖。”
钟望星稀里糊涂地跟许愿蹲在床头和床尾,合力拖出了这个神秘兮兮的底柜。
灰白色的底柜顺轨道平缓滑出。
不重,因为里面整齐罗列排成两横排的,全部都是青山不语的奶茶保温袋。
很多的单杯保温杯,偏少的双杯保温袋,还有极少数的四杯保温袋。
许愿曾说,自己有囤保温袋的习惯,倒是没有一丝夸大其词的成分。
这个数量,要点多少次外卖才达得到啊?
钟望星一时都不知要说点什么了,手在成捆成捆的保温袋上拨过,无法置信道:“这……都是你攒起来的?”
“是啊。”许愿颇有显耀战绩的嫌疑,依次介绍道:“你看,里面这一排都是你们前两年用的旧款保温袋,换过几次印图,然后就是现在的新款,我就摆前面了。”
“也太多了。”钟望星说:“不看不知道,你喝这么多奶茶,真没喝出过问题吗?”
“又不是我一个人喝的,请客,和同学拼单,我都会把保温袋顺回来。”
钟望星扶额笑了笑,没发表意见。
许愿又说:“哥,你下次要是还想换图,可以找我,我也能画,而且绝对不比外面的差。重要的是,我不收费。”
钟望星看着许愿拍着胸脯自卖自夸的得志样,不由得挑弄道:“好啊,那这些保温袋也回收给我吧,带回店里还能二次利用。”
“哎不行!”许愿胳膊一挡,护住他的多年珍藏:“哥,你咋还变抠门了,羊毛不是这么个薅法吧。这我都正儿八经走平台付过包装费了,是我的。”
钟望星收回做样要抢的手:“看这么紧,你留着当宝贝啊。”
许愿骄傲道:“这已经是我宝贝了,我还要世袭呢,世世代代。”
“还世袭……”钟望星笑着去揉搓他那颗异想天开的头:“行,你传吧,能传一代是一代。”
“那必须的。”
必什么须啊,他巴不得把这辈子都挂在钟望星名下,上哪去造个反人类的后代?
造不了一点。
看也看过了,许愿都打算合柜了,又想起件事,折回去像寻书柜里的书一样扫了一遍,找出一个单杯的保温袋。
不同的是,上面贴了张小票。
这张小票就是这个保温袋曾经装过什么饮品的订单小票。
但值得许愿保存下来的,不是这张纸,而是纸上书写的字。
“哥,这单,你还有印象吗?”
许愿把小票转个头,给钟望星。
纸是热敏的,机器印在上面的字体早随着空气的氧化而消失殆尽。
钟望星能看到的,只有小票最上端,一句用中性笔手写上去的汉字。
那个字迹,是他自己的——
祝你天天开心,什么都会过去的,晚安。
意想之中,钟望星几经风雨的记忆里没这回事,迟疑地摇摇头说没有了:“这我写给你的吗?”
“嗯。”蹲累了,许愿坐下说:“我当时在放寒假,冬天不夜山的生意会差一点,也只有那个时候你们会在晚上接外卖单。”
“我记得很清楚。你们那晚快要打烊了,我下单太晚,点的那杯奶茶你们卖完了,就打电话过来和我商量换一款,那是我头一回接到你的电话……”
那晚的天就和当下的一样黑,雪已是下过一轮了。
彼时的许愿横捧着手机,和远坐家中的余子絮焦灼在游戏里。
正是紧张时刻,许愿的手机顶部跳出来一个通讯弹窗。
陌生号码?什么关头了接个鬼的电话。
手指断然腾出半息,掐掉,转而继续吵吵闹闹地栽进游戏。
几分钟后,就算许愿如此认真,他和余子絮的连跪记录也依然不受影响地稳步升到了六把。
心态瞬间崩了,手机砸被子里气急败坏地骂道:“能不能行,不行就……”
挂过一回的电话又响了。
许愿的火燃得更大了,捃过手机,划开怫然喂了过去:“谁呀?干嘛?”
吼完空了几秒,电话里一直没声。
静到许愿都反思到自己的迁怒了,要张口道歉时,钟望星在手机里说:“晚上好,这边是青山不语。”
完球!
许愿默默倒吸一口冷气,当下只想冲回到几秒前,缝起自己乱喷火的嘴。
他激动又抱歉地找补道:“额你、你好。”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钟望星说。
“不会不会!”
许愿宛如在面谈,正襟危坐道:“是我态度不好,我平时不这样的,就是今天心情有点差,跟你没关系。”
后来,奶茶很顺利的换成了其他饮品,具体换成了什么,许愿全然没听进去,也没喝出来。
反正心是飘飘然了一晚上。
今时再忆想起来,许愿仍感有趣:“连跪的心情是蛮气人的,可我没想到,你会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在小票上给我留言。事后我也猜过,你们是不是对每一笔外卖单都加了这一项留言服务,我就跑去……”
“没有。”
毋庸置疑,这一点钟望星记得很牢,低头对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小票说:“那太耗时了,这句话……应该就是我专门写给你的。”
“不是应该,是肯定,我隔天去店里确认过了。”许愿手肘支在腿上,托腮望着他,很温柔的笑:“所以,就像你写的那样,我真的开心了好久。”
钟望星眼神晦涩地看了他好一会,把保温袋归还入柜,说:“就几个字而已,你是蠢的吗?”
如果许愿不提,钟望星会顺其自然地忘了自己忘了这件事。
这个世上无时无刻都有祝福在脱口而出,夸张不切实际的,庸俗老土的,渺小无足轻重的,真心的,随口的。
不管哪种,不管能不能实现,不管祝你如何如何的人是偶像,至爱,还是至亲,得到的快感都是短暂的。
柴米油盐一地鸡毛的事很多,人们活在其中,会忘得很快,极少有人,会把祝福当棉被,在每一个冬天都知足地记得,自己还储藏着这一份温暖。
“哥感动了?”
许愿煞风景地调戏钟望星,一脚将底柜踢回床下,屁股蹭着地板挪过去,揽过钟望星的头往肩上按,像哄没断奶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哎呦,啊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两个大男人玩这出,好智障。
钟望星咧嘴推抵开他的脸:“我现在滴几滴眼药水还来得及吗?”
好了,钟望星笑了。
许愿不闹了,怅然失意道:“唉,这都不掉眼泪,感情淡了,亏我还为你准备了个小惊喜。”
“这还不是惊喜?”钟望星眼花缭乱道。
“这就是鄙人的一点收藏癖好,不值一提,惊喜我放在阳台了。”许愿的眼球向露天阳台一瞟,“哥自己去看。”
屋外的世界万籁俱寂,街灯一两盏,亮窗三四户。
许愿家的楼层不大高,不时还能听到车辆从楼下经过时轮胎碾地的声音。
钟望星来到阳台,角落一大盆植株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个月前芽都还没冒出来,被许愿取为“做大做强”的神秘植物已脱胎换骨,长成了繁茂的紫茉莉。
钟望星同款的紫茉莉,可又不完全同款。
他种出来的,是紫色的紫茉莉。
开花结果很多轮,都是紫色。
而许愿家这盆,花朵是白色的。
少见的纯白,他姐姐最爱的纯白。
许愿以为钟望星会喜欢的,这花养得虽没多难,也确费了他一些心思的。
那为什么,钟望星一直杵在原地?不靠近,也不动。
他看不清钟望星的脸,有点心慌。
“哥?”许愿轻步去到阳台,捏捏钟望星的小臂说:“发什么呆呢?花不好看吗?”
钟望星直直地盯着那盆盛开的紫茉莉,神不守舍道:“你是专门买了这个颜色的种子吗?”
看来是在纠结颜色了,许愿宽下心说:“不是啊。”
“种子我是从你家顺出来的,养的那些方法我都是照我爸说的做,也没和其他花杂交按理说它就应该是紫的,但不知道怎么搞的,它就是长成这样了。”
“我问了我爸,他说这个不稀奇,紫茉莉两种颜色混在一起长也是有的。”
钟望星惑然低声着:“从我那摘下来的?”
他不像是在对许愿发问,反像是对自己。
问自己,他为什么就种不出白色的紫茉莉?
那株被姐姐喜爱过的紫茉莉是能在异乡开出洁白的。
种子是对的,地方是对的,不对的,是人。
他,不对。
幼时的记忆再次刮起呼啸的风暴,渠水里那双写满惧怕和救命的眼睛不断在他面前被冲走吞没。
如果不是有只手突然箍住他,拼了命地把幼小的自己扯上岸,抢夺了唯一的生存机会……
如果不是这样,那他是不是也能种出这样纯洁的紫茉莉了?
通山渠的水遥隔十几年光阴裹挟着冲力淹向钟望星,“岸边”的许愿感受不到那腾涌的水势,试探地摇了他两下:“哥,你……”
钟望星太不对劲了,脸白得不对劲,身体抖得不对劲,虚汗出得也不对劲。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有焦虑发作的征兆!?
钟望星口干舌燥地吞咽了一下,从指尖爬上手臂的蚁走感让他变得躁动难安。
太恶心了,这种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在皮肤底下窜行的恶寒感,密密麻麻,太恶心了。
他刺挠地甩开许愿的手,不到一秒就悔了,狠狠抠着自己发痒的手背说:“我……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就走,钟望星踉踉跄跄地离开阳台,脚步虚浮地往门的方位逃遁。
“哥!”
许愿哪能让钟望星就这么跑出去。
他轻松赶上钟望星因踩到自己乱丢乱放的switch而就要摔在地毯上的时刻,圈着人一起跌进软乎乎的懒人沙发里。
气都没呼匀,许愿就从沙发里拔出来,对肌肉僵硬的钟望星一顿摸上摸下:“哥你没事吧,摔到没?手脚能动吗?”
刚才那几步似乎已经榨干了钟望星的行动力。
他把自己难看的脸色埋在两个掌心里,整个世界都被躯体化的苦楚笼罩。
粗浅地检查完钟望星有无磕碰,许愿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关掉阳台门,拉上避光性十足的窗帘。
那盆被尽心尽力养护了三个月的紫茉莉,他说弃就弃。
他的拖鞋在接住钟望星时就离了脚,套着干净白袜的步履无声回到沙发。
钟望星窝缩着,交感神经的过于兴奋使他的十指抖抖瑟瑟,抓挠自己的脸,似是要顺着发际线把整张脸皮都撕下来一般,在额头和脸侧的皮肤上抠出一道道泛红的抓痕。
许愿跪坐在钟望星身边,使了点力掰下他冒汗不止的手,一手握一只地揉散着他的麻感:“别抓了,脸抓破了,就不帅了。”
焦虑发作比起不按套路随时随地都能心跳早搏的惊恐发作,具有强烈的特定性。
像只应激的猫,只有踩到了那条尾巴,才会冲人龇牙咧嘴。
钟望星每次焦虑发作时的表情都算不上狰狞,最多的,就是一种很苍白萎靡却又焦灼心怯的濒临崩坏感。
这次亦然。
他的眼神总是不知要看向何处,飘忽地四处扫视,腿上没有许愿的束缚他就止不住地抖腿。
胸一闷,他就用嘴大口大口往里吸气,怕自己气不够用,会憋死,全身上下都是抵抗。
焦虑症是一个画出来的圈,围困着恐慌的蚂蚁。
它散发着看似充满危险的气味威胁蚂蚁:别踩圈,别踩圈,踩圈就会死。
蚂蚁害怕了,它就一圈圈收紧,一寸一寸的掠夺蚂蚁的安全区,摧折蚂蚁的精神。
让蚂蚁畏惧死亡,也渴望死亡。
眼瞅着钟望星进气浅呼气深,就要呼吸过度,许愿只能更紧地握着他,目不转视地看着他,一遍遍告诉他:“没事,没事,你不会有事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哥别用嘴呼吸,你知道怎么做的,难受就难受,别对抗。”
“还记得你写给我的祝福吗?什么都会过去的,过去就好了。我陪着你,会过去的。”
在这漫长的一刻钟里,余子絮来敲过门,问他们摔的那一跤是什么动静,有没有出什么事了。
许愿唯恐余子絮会破门而入惊到钟望星,登时搂护着发病的人,用自己的背挡住没反锁的房门,声音发紧道:“没什么,别进来。”
许愿的担心是多余的,钟望星忙着与自己周旋,都没发现余子絮来过。
他跪坐到腿麻,手心也被钟望星掌中的汗液打湿。
就在他打算与之干坐更久时,钟望星已缓下一部分症状,呼吸节律有所改善。
在许愿怀中微微侧过眼,钟望星眸光愣愣地投向地毯上那个无明显外伤生死未卜的switch,说话声很是低微:“游戏机……对不起,我赔你。”
许愿亲亲他的头顶:“好啊,哥陪我去体验店买吧。”
“嗯。”
不是伤悲的眼泪静静地淌下来,钟望星感受不到自己在哭。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很轻地眨下泪滴说:“许愿,和我在一起,会很累的。”
许愿给了他一个黏黏糊糊的十指交扣:“骗人,和你在一起,会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