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金戈 第2章 琐碎

财务阁。

子可盐坐在桌子后面，戴着金丝边眼镜正在核对账本。目光时不时滑向眼角，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老老实实地核对账本。

棕色牛皮的沙发柔软极了，承载了一个人的重量陷下去一大块。光滑白皙的长腿从开叉的裙袍下摆伸出来，长腿交叠，优雅惬意。银色的底座，香烛燃烧得差不多了。滚烫的烛油四处流淌，将银盘上的花纹都糊了起来。菩萨像的火柴盒，烟卷，古本，茶壶，茶杯盛着热茶，还有一大盆香瓜子。

一只戴着宝石戒指的手伸过来抓了一把。手的主人嗑瓜子嗑得兢兢业业。是花姐。好好的一个丰乳蜂腰翘臀长腿的大美人沉迷上了中老年妇女的闲式嗑瓜子。

花姐嗑了许久，然后拍了拍手，拿桌上的丝巾擦了擦，掸了掸大腿上的瓜子壳。

来了，来了！子可盐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选择和墨斋做生意？”花姐一抬眼，动静间流淌出一片妩媚。

子可盐放下笔，“墨斋的东西品质有保障，而且能捡漏到不少无名之辈的潜力作品。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花姐认同地点点头。安静了。

子可盐看看她，知道她有话说，只是在花九堇开口之前她不想说就是了。

花姐翘着二郎腿，晃了晃，决定实话实说，“我不喜欢墨斋的老板，所以……”

子可盐来了精神，“我也不喜欢那个死胖子！”

花九堇眨了眨眼睛：“……”那她就不理解了，所以，“那为什么还要跟他做生意？”

子可盐露齿一笑，感觉没好事。“他见我不爽，我看见他也不痛快。”她竖起一根手指，“因此才要跟他多做生意，时不时上门晃两眼给他添添堵。而且……”她身子向后往椅背上一靠，笑得不怀好意，“……在墨斋能搜罗到物美价廉的玩意儿，还能威胁他。如果他拒绝我这个生意呢，我就查他个倾家荡产，看他被气得要炸掉的样子，我就……”她露出一个缓慢的迷之微笑，朝花九堇挑了挑眉。

花姐恍然大悟，满意地点点头。“多多益善！”

她站起来，“那我走了。哦对了！”她想起了什么事情又转身，问道：“你要不要把你女人接到刑番阁。方便照顾？我记得她眼睛……”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意思眼睛失明，“你……？”

花九堇的话正中她下怀。

子可盐一直有这个想法，但在刑番阁长期入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困难。需要对院里有贡献才行。如今在刑番阁出入的兄弟姐妹都是为刑番阁做事的。但筱霜双目失明，没办法做事，而且，即便是筱霜愿意她也不舍得。如今身为阁主的花姐开口了，那筱霜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刑番阁住下来了。这真是解决了她一件心头大事。

子可盐坐直，目光认真严肃起来，朝花九堇道：“谢谢。”

花姐笑笑，朝她摆摆手，走了。

花九堇从财务阁出来，天还在下雨。她在原地站了会，呼吸新鲜空气，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心情却大好。

雨天其实是一个非常惬意的天气，有些慵懒。

几条长廊之外。

莉莉丝正从书阁出来，迎面走来一个女人。她抬头看见，脚步慌乱地停住，就要后退。“你不要过来！”她大惊失色，条件反射后退两步，手里的书冲着那个女人。紧张焦虑地大幅度吞咽着，好像恶心得要吐了。混合着西洋天使的精致面孔浮现出一种难受的神情。

巫枭色眨了眨眼睛，这个漂亮得诡异阴暗的女人头一次这么乖顺听话，距离莉莉丝三步的距离，俏生生地站在那，喊她的名字：“莉莉丝。”她黏腻的声线充满了念想。

即便心中再想念，她还是按兵不动。谁让她发现对付莉莉丝只能用怀柔政策呢。吃软不吃硬。而她偏偏从一开始便为了掩盖内心的自卑而用了强硬的方式。她仍想得到莉莉丝，因此现在的忍耐是必要的。

“你别过来！”莉莉丝紧张地又强调了一遍。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动作有些僵硬。

巫枭色给她留下的阴影是她人生里最难以启齿、最羞辱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好，我不过来。”巫枭色身姿俏丽，墨绿色的瞳孔藏在蛇精般的眼眶里。不管她内心多么渴望，还是隐忍地克制住了。

巫枭色这么听话，让莉莉丝有些惊讶。她手里的书做威胁状地冲着巫枭色。脚步绕着她走，越过她之后，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

巫枭色转身站在原地看着莉莉丝越走越远的身影，墨绿色的眼瞳里浮起难耐的渴望。

花姐拢了拢裙袍的毛领子，吸了吸鼻子，挺翘的鼻尖冻得有些红，愈发娇妍的面容在肃杀的寒冷里显出美丽动人的娇弱来。她脚步轻柔，只想赶快回房。在温暖的房里看看书也好呀。

“哎哎！快看！”

“快看是阁主！是花阁主！”

细碎压抑的议论声。三个女人凑在一起，在隔了一个庭院的长廊上，看见花九堇凑在一起激动起来。

花九堇一心都想着赶紧回房，而且还隔了一个庭院，在寒冷的雨天便没有注意。

“快去！快去啊！”两个女人推着一个女人，怂恿她。

“那我去了啊！”被怂恿的女人有点兴奋，又有些跃跃欲试。然后绕了一圈朝隔了一个庭院的花九堇跑去。

花九堇：“……”

她看着跑到她面前的女人有些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只道：啊，她挡着我回房的路了。

不过她眨了眨眼睛，越来越精致的面孔就是简单的表情都勾着迷人的情态。她很快反应过来，“有什么事吗？”

女人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容，展现出自信的样子。“花阁主，我叫绮纸鸢，已经入刑番阁三年了，一直在银座净缅部队。”她好像有点紧张，攥了攥放在身侧的手指。“听说最近您亲自带领的【刑弑狱】在招人，我希望能有一个参与竞争的机会。”

花九堇点点头，“没问题，到时候我会让人通知你的。”

绮纸鸢有些小小的激动，攥了攥拳，朝花九堇恭了恭身，“谢谢阁主。”她跑回去和另外两个姐妹凑在一起，激动地和她们分享刚刚的情况。

*

“你不是去委托了吗，人呢？！他们来了没？”身材富态的妇女推门走进来，语气急促。看见靠在太师椅里的男人皱着眉，臃肿的身子像一个膨胀的气球。

中年男人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你去委托了吗，还是人还没来啊？”女人扭着丰满的腰身，一屁股在另一张椅子里坐下，手里的帕子一甩，声音尖锐起来，“你倒是说话呀！怎么样啊？难道就让它这样？！这不是第一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我们头上了！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看看你都干的什么事！”

大腹便便的男人眉毛一拧，“你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吗！！什么血霉？！你那张嘴巴给老子注意点！老子发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嘴巴都咧到这了！这了！”男人卡着宝石戒指的粗胖手指点着耳朵旁边，气急败坏。

妇女‘哼’了一声，在椅子里侧了个身，抱着双手不说话了。闹脾气。

胖男人也‘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妇女撇了撇嘴，清了清嗓子。“委托的事怎么样了？”

男人在椅子里动了动肥硕的身体，“撤了！”

“撤了？撤什么！你不会把委托撤了吧？！”妇女猛地一转头，眼珠子都瞪大了。

男人那张肉都胀出来的脸上，嘴巴向下一撇，“嗯。”

“你这是干嘛！？还撤了！朱大福，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啊！”妇女气消还没一分钟，又扯着尖利的嗓子喊起来了。

“你轻点！以为好听呢，都被听见了！”

妇女憋着气，消停了。

“我去凰逅投了委托，然后来了几个女人……我又去把委托撤了。”

脸蛋同样有些圆润的妇女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跟什么？她怎么没听明白呢？没头没脑的，她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你这……什么呀。我咋没听明白？人来了，已经看过了是吗？”

“不是！她们没看就被我打发了。”胖胖的手指捏着茶杯，用杯盖掩了掩热气，正要喝。

妇女几步冲上去把茶杯夺走，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喝什么喝！朱大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朱大福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她们都是女人！女人能干啥事，这不是笑话人吗！”

“……这样。妇女思考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哎，可这事官府也不接呀。按咱打听到的消息，不就那什么凰逅、刑番阁接这事嘛。你不让她们做事，那谁来做？”朱大福倔得一声不吭，三蓉看见他这副样子就来气。“反正这事你得给我解决了！弄得一家子人心惶惶的，晚上都不敢睡觉！”

三蓉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只留朱大福坐在太师椅里眯着缝眼憋气。

他像只大型河豚被气得要爆炸了。

*

墨斋店铺门外，一个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低着头，将马车上的货物一样样卸下来搬到墨斋里头。从墨斋里走出两个下手，帮忙搬东西。墨斋的掌柜看着搬着东西走进来的男子，叫住他，“哎！把这个直接搬到仓库，别放在这。”

男子沉默地点点头，往仓库走去。

*

杉山司文在大朗烧饼摊买了十几个饼。淡金色的瞳孔眯了眯，提着十几个烧饼，踩着湿漉漉的街道往刑番院赶。雨停了，送货的，置办家里物什的人又都出来了，街道上又热闹起来。迎面而来一个脚步踉跄的男人。

杉山司文一抬头，肩膀就被撞了一下，“哎哎！”他手里的饼差点脱离出手。“我说你……”还没被他逮着教训几句，那男人就跑走了，淹没在人影里。

“啧！”他皱了皱英俊的眉头，看看自己被撞的肩膀，衣服都湿了。“什么人呐，自己不撑伞衣服湿了就算了，怎么把我衣服也沾湿了……”他喃喃自语几声，觉得今天有点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