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声音越来越响,掉落破碎的声音,越来越沉重,传入睡着的人耳里。一双白皙的手掀开了蒙在头顶的被子,猛地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床帐出神。雨下的好大啊。她关窗了,怎么声音还是这么响?
不知是心烦还是雨声烦……可能两者都有。
花九堇在床铺里翻了个身,将长腿和长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挂在床边。房里烧着热碳,暖烘烘的。慵懒地眯着眼睛,颤抖的睫毛渐渐平静下来。
*
水面被打碎了平静,涟漪放肆地延伸出去,互相打断、互相覆盖。在狭小的圆圈里被无情地弹回来。漆黑的井口仿佛通向地狱的隧道。雨水落到井里被吞噬,汩汩泛着水泡,仿佛沸腾了。水位上升,井水从井口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从透明的颜色变成了浑浊的绿色,黏糊糊的。
浑浊的绿色井水在地面蠕动着,从门缝里流进去,渗透进木床,又从床板上透出来。一缕一缕的浑浊井水从被褥里蔓延出来,顺着熟睡的嘴边钻进去。像无数恶心的软虫撑开嘴巴汹涌潜入。
*
“轰隆——”被巨大的雷声惊醒了。
花九堇半支着上身,心累地呼出一口气,出了一身的汗,她擦了擦额头。好像做了噩梦很累似地望着空气出神,然后又软绵绵地倒回了床铺。被褥凌乱地盖在身上,长臂长腿还支棱在外面。她蹙眉,摸了摸喉咙,抿唇吞咽了几下。口渴。
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烛台的灯罩,划了根火柴点上,看了看怀表的时间。
凌晨六点零三分。还这么早。
冬日天黑得早亮的晚。下雨天更是糟糕,房间里这个点还是很安静而昏暗的。
花九堇喝了一杯水,孤坐着,无所事事。起身,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重回坐回椅子里靠着桌子翻看,一页页竟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字!往常,她都只看有趣的小画本,她也不怕太后因她没文化而嫌弃她。只是,在失了长歌和观音后,以往看得津津有味的话本便看不下去了,笑也笑不出来了。
不是因为画本不好笑了,而是她心里有负罪感。如果长歌和观音只到这样一个年纪便没了,那她却在比她们更长的时间里嘻嘻哈哈、不知所谓是不是愧对她每天还能睁眼。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花姐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翻看。房间里又暖又暗,烛光柔和。翻书的手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空气:……
下雨天在房间内时辰不辨。等花九堇迷蒙地醒了,推开房门走出去透透气的时候,院里吃早食的时辰已经过了。
反手关上房门,她捏了捏额头眯眼看着还在下雨的庭院。天气冷得她情不自禁战栗起来。
“花姐!”莉莉丝和百狸生朝她走来。
花九堇侧了侧身,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哑,“哎。你们去哪?”
“墨斋有一批可盐定的货到了,她有事没空,让我们代跑一趟。”莉莉丝扎着金色的麻花辫走在前面。
百狸生齐尾的黑发今日用黑色的发箍高高地束起,显得利落而秀气。莉莉丝将脖子围得严严实实而她露着一大截白皙的脖颈,双手插在兜里。总是一副状态之外的样子,有功夫总是在调笑别人。
莉莉丝她们越走越近。
花九堇点点头,“院里的早食还有吗?”
“都什么时辰了,早就没了。况且院里的兄弟姐妹的胃口你又不是不知道,该有的都能给你吃没。”莉莉丝连连摇头。
花九堇了然地点点头。“那我自己看着办吧。”
“阁主!”另一边仕鸣陆朝她跑过来。“阁主,这是公公留给你的信。”仕鸣陆跑到花九堇面前朝她恭敬地弯了弯腰,双手将信封递上。
“公公?”她知道是鶫公公,只是这么多年,鶫公公都没怎么以留书信的方式给她传递消息。每次都是亲**代或是领人去见太后。
“是的。公公来的时候您还在睡觉。他不想打搅您,便留了书信。”花九堇拆开信封,抿唇点了点头。
莉莉丝和百狸生经过她身边,朝她告别,“花姐我们走了。”
花九堇点点头将信纸翻开。她将上面的文字浏览了一遍,目光定住,突然出声叫住莉莉丝和百狸生,“哎,等等!你们刚刚说要去‘墨斋’?”
她俩转身,不明所以。“是啊,我们要去墨斋。”
“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墨斋。”她长指夹着信纸朝她俩晃了晃。“你。”她看了仕鸣陆一眼,将拆开的信封信纸递给他,叫他,“一起。”
“是,阁主。”
花九堇挺翘的鼻尖冻得通红,站在早点摊门口,挤在屋檐下躲雨,端着碗在喝甜豆浆。时不时垂眼看着大娘给她摊鸡蛋饼。
莉莉丝和百狸生俩个身姿修长的女人也和花九堇挤在摊点门边,收了伞躲雨。
她们三个挤一起就像破庙里供了三尊大佛,看上去突兀极了。光芒万丈都能闪瞎人的眼睛!
仕鸣陆离她们有两步距离,撑着伞,俨然这个英俊的男人也很突兀。
莉莉丝眨了眨眼,再次接受了几道注目礼,对花九堇道,“你要不坐下吃完再走呗。”
花九堇喝完豆浆搁下碗,接过大娘递过来的鸡蛋卷饼,不以为意,朝莉莉丝抬了抬下巴。“给钱。”她咬了一口,“边走边吃,省点时间。”
莉莉丝撑伞,将花姐和自己都笼罩进去。
雨越下越小了。
“这个墨斋有什么来头?”
“唔……没什特别的,就是有钱。”
花九堇挑了挑眉,“这个世道,有钱就是特别的地方了。”
百狸生笑了。
莉莉丝耸耸肩,把手插进口袋里,“可盐说他们是盗墓发家的,有钱了之后做生意也不太道德。”
“怎么个不道德?”
“像低价收入没有名气的字画作品,吹嘘一番再高价卖出去。”
“那子可盐还向墨斋进货?”花姐一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
“虽然墨斋生意做得缺德,但可盐说东西都不错,老板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即便是那些无名画作都是上乘品质。如果有人捧的话还可能成名……这不是没人捧、没渠道,他们只能吃亏了。”
“……”这话听着怎么都像在骂占便宜的她们……
“对了,公公吩咐了什么事?”
花九堇朝跟着的仕鸣陆扬了扬头。嘴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示意东西在他那。
莉莉丝朝仕鸣陆一伸手,“我看看。”她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看看花九堇又把信纸递给百狸生。
“呦!”百狸生一开口,准是讽刺。“看来真是缺德事做多了遭报应,这不就死人了。”
她一副看戏的样子,丝毫不觉得事情的严肃性。伞柄抗在肩上,长指将信纸折了又折,最后折成了纸鹤的样子,当礼物似地捏着又递给仕鸣陆。
她们脚步停在一家把店铺前,抬头看了看匾额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墨斋’。
花九堇跨进大门的时候擦身而过一个男子,衣着朴素,从里面走出来,伞也没撑就冲进了雨里。
花九堇转了转头,店铺门口停了两辆马车。
可能真如子可盐说的。墨斋的器物、字画质量上乘,包括了大师名作。前来光顾的都是富贵人家。小厮都驾着马车来拿古玩玉器。
店铺横向分了好几间。大大小小的宝贝分置在架子、台面上。琳琅满目。
掌柜的看见花九堇领着莉莉丝她们走进店里,热情地迎上来。“哎呦,这不是花阁主嘛,怎得今次儿亲自上门。阁主有什么看中的,小的让人直接送您大院里?”
墨瞳扫了一眼室内的陈列架,然后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八字胡的男人身上。看来掌柜的并不知道发生的事啊。
掌柜被花姐盯得心里发怵,勉强笑笑,“花阁主,有什么小的能为您效劳?”
“叫你们老板出来。”她把被折成纸鹤的信纸递给掌柜,“交给你们老板。还有……”她侧身让出身后的莉莉丝和百狸生。
莉莉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我们来领这批订单。”
“好的。各位大人稍等。”掌柜拿过单子清点物品,确认无误后递给手下让他装货。然后拿着纸鹤去内堂找老板。
有急切的脚步声。
花九堇垂眸听了一会,不出意料应该是个大体型的。
“哎,几位大人……”声音戛然而止,让花九堇奇怪地抬起眼来。挺着将军肚的男人眉头一皱,“怎么是你们?”
百狸生假装尴尬地眼珠子左右一瞟。
花姐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上报寻求帮忙的明明是他们,怎么现在一副出乎意料之外的样子?
花九堇根本不认识墨斋的老板。这样突然的问话让人没法子接。她伸手点了点男人手里捏着的信纸,解释道“我们是来帮忙解决信上说的……”
“我知道!”身材富态的男人粗鲁地打断了她。“但怎么派的是你们!”一上来就一副质问指责的口气。他连连甩手,示意她们快滚。
掌柜局促地看了眼自家老板,又看了看花九堇。
“……或许你应该问一问自己为什么要把委托投到【凰逅】!”花姐语气强势,目光不善。
投到凰逅的委托信都是转派给刑番阁的。委托分等级,能由鶫公公转派的委托,都是超出常人处理范围的事件。而唯一接收这些事件的只有刑番阁,投递处也只有凰逅。
无缘无故被骂。即便是过来人,心里也不痛快。
她们是来办事,不是来受气的。
长年的经验,让她们遇到过不少因为她们是女人,因为她们是漂亮的女人而对她们辱骂、嘲讽,动手动脚。但‘女人’不是他们可以不尊重的借口。
花姐戴着祖母绿宝石戒指的长指点了点掌柜,“东西直接送去刑番阁。”
掌柜点头应好。
花姐没好气地又看了眼大腹便便的老板,“不想刑番阁接手,就去把凰逅的委托撤掉!”她朝莉莉丝她们偏了偏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