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喝道:“出去!以后你不许再进你妹妹房间!”
李渭反驳道:“为什么不准我说下去!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娘你怕妹妹伤心,却不知这门婚事极有可能断送了妹妹一生的幸福!”李渭心中本就藏着一股深深的怨气,今日借着妹妹的婚事,终于可以酣畅淋漓地发泄出来,但他还保留一丝理智,没把沈欢在外面的风流韵事一并吐露出来,为的是不让妹妹更加伤心、难堪。
李夫人精神一震,身子晃了晃,似要倒下去。
李渭接着道:“咱家早该退了这门亲事,犯不着去高攀他们永安侯府。苏州城内有的是好人家,为何要把妹妹嫁到千里迢迢的京城去?”
李夫人摇头叹道:“退亲?永安侯府上个月才派人来把婚期定好,你妹妹的嫁妆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个节骨眼上退亲,不谈我们李家会遭到何种非议,你妹妹的名声可算是全毁了。”
李渭咬牙切齿道:“所以这一切都是那个沈欢的错。”
李夫人眼神怔怔的,喃喃道:“莫非我真的错了?亲手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
“娘,哥哥。”
一直沉默的李紫苏忽然出声,她抬起头,木然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妹妹……”
李渭有些后悔不该把对沈欢的不满当着妹妹的面发泄出来。他相信妹妹的美貌足以打动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的心肠,可不知为何,他对沈欢愤恨之余,还有按捺不住的嫉妒之情。尤其是两年前在金陵,他第二次遇见沈欢。当时他跟着苏州其他的公子少爷们一齐去金陵寻欢作乐,在酒醉金迷的秦淮河上,贾琪他们在画舫上逼着乐华阁的琴师潇雅喝酒,言语轻佻下流。他站在贾琪他们身后,虽然觉得事情做过火了,但却始终没有那个胆量去解救那个可怜无辜的女子。以致潇雅不堪受辱,正欲抱着琴投河自尽时,沈欢出现了,像一个英雄把美人护在了他的怀中。当时沈欢的风采,沈欢的气概,与他真可谓是云泥之别。那时他在贾琪他们后面呆呆看着沈欢,看着这个他本来一心一意要报复的仇人,也是他未来的妹夫。秦淮河两岸站满了人,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有美丽多情的少女,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沈欢,他比怀中具有倾城之姿的美人更教人心驰神往。他李渭是那么不起眼的站在人群中,沈欢的目光却忽然投向他,李渭与他目光一触,李渭不知道沈欢是不是认出了他,只在这短暂的目光相触中,沈欢冷峻的眼神似乎在审视他。他胆怯、羞愧地低下了头,等他再抬起头时,沈欢已转身抱着潇雅走了。
望着沈欢远去的背影,绝望的情绪在李渭的心头蔓延开来,这辈子他不仅报仇无望,还有可能一辈子在沈欢面前抬不起头来。
今日他在母亲面前反对妹妹的婚事,可究竟是因为正如他口口声声讲的那样,沈欢不能带给他妹妹幸福,还是因为他不想让妹妹那么轻易的爱上沈欢,让沈欢那么称心如意。
最近,李紫苏晚上睡觉时一直在做一个梦,她梦见十岁时和母亲一起去京城探亲的情形,那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时隔多年,她在京城永安侯府做客时发生的很多事,见过的很多人,都已变得模糊不清。但某些事某些人,却仍是记忆犹新。
李夫人本出身于京城的一个商人家庭,家中专做皮货生意,父亲早逝,李夫人未嫁时经常跟着哥哥走南闯北做买卖,因此见多识广,练就了一副外柔内刚的性子。嫁到苏州李家这些年来,李夫人不仅是个贤惠的妻子,温柔的母亲,更是一个坚强干练的女主人。李家如今人丁凋零,但没有就此衰败下去,李夫人实有一份大大的功劳。李老爷也非常尊重他的妻子。
李紫苏犹记十岁那一年冬天,忽然有一封信从遥远的京城寄到家中。那是她的舅舅周盛寄来的。舅舅在信上讲外祖母忽染重疾,久治不愈,在病中十分思念女儿和两个外孙。母亲看罢信后心急如焚,夜不能寐,第二日便收拾好了包裹,让丈夫看好家,自己带着儿子女儿,登舟往京城而去。到了京城舅舅家中,见到舅舅,来不及互叙兄妹之情。李夫人连忙到母亲房中看望母亲的病情。
“娘、娘,女儿回来了,回来看你了。”
李夫人在床前一声声呼唤道。
李紫苏第一次看见她的外祖母,一个苍老干瘦的老人,花白的头发,长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病容,嘴唇微微发紫发黑,紫苏感到害怕。
听见女儿的呼唤,外祖母慢慢睁开了眼睛。
李夫人把紫苏和李渭推到母亲眼前,“快叫外祖母!娘,你的两个外孙来看你了。”
“什么?”外祖母嘴唇颤颤道:“我的两个宝贝外孙来啦?”沙哑的声音中,包含着无限的爱怜和惊喜。
“外祖母!”紫苏和李渭一齐叫道。
“哎!”
李夫人把外祖母扶起,外祖母用两只颤抖的手把李渭和李紫苏搂进怀中,浑浊的泪水掉下:“女儿啊,今日见着你,又见着两个外孙,娘可以闭上眼去了。”
“娘,你胡说什么呢,你会很快好起来的……”李夫人哽咽道。
外祖母摇头叹息:“人老了都是这样,你们啊也别折腾了,娘看见你和两个外孙好好的,娘放心了。”
“娘!”
李夫人抱住外祖母哭出声音来。
紫苏看见母亲这样伤心,自己也不禁红了眼眶,伤心起来。
出了外祖母的病房,母亲和舅舅商量病情。
李夫人道:“娘她到底是患了什么病?怎么会治不好呢?”
舅舅摇头道:“唉,都说是痰症,这个大夫开一个药方,那个大夫开另外一个药方,药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副,总不见好转,还白白让娘遭罪。”
李夫人道:“可请过金芝堂的张烟大夫来给母亲看病?”
舅舅苦笑道:“妹妹,京城里所有的好郎中我都请遍了,只没请过皇宫中的御医了。”
“那娘岂不是……”
舅舅不答,愁眉苦眼的。
正为外祖母的病发愁间,李夫人忽然眼睛一亮,道:“哥哥刚才说,京城里只有皇宫中的御医没请来给娘看过病?”
舅舅一怔:“是……”
李夫人站起来,振作精神道:“那我们就去请一个御医来给娘看病。”
舅舅摇头道:“妹妹,你这可是急糊涂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怎请得动御医?”
李夫人笑道:“哥哥,要请御医,不一定要是什么皇亲国戚。”
“什么意思?”
李夫人一笑道:“哥哥难道忘了,与咱家只隔了四条街的永安侯府,他们家中就有一位御医,是专门给沈家老太太,夫人,小姐们看病的。”
舅舅依然摇头道:“永安侯府,这样富贵显赫的家族,咱们素来没有任何交情,怎好上门叨扰?”
李夫人道:“怎么没有交情呢?哥哥你难道忘了嫁进永安侯府的俞晴了吗?”
舅舅一怔:“俞晴?这我倒是真忘了。”
李夫人道:“我未嫁时与俞晴义结金兰,她是都中俞翰林之女,嫁给了永安侯府沈夫人的亲侄子,听说她和丈夫一直住在永安侯府。”
舅舅犹豫道:“但是妹妹你嫁到苏州去后,好像便与那俞晴疏于联系了。”
李夫人悠悠叹了口气:“是呀,不知道她如今在永安侯府过得怎么样?她丈夫对她好不好。”
“俞晴的丈夫在吏部任职,大概是沈老爷给她丈夫谋的职位。”
“嗯。”李夫人点点头。
舅舅欲言又止。
李夫人见此情状,不由皱皱眉头:“哥哥想说什么?为何不直说?”
舅舅长叹道:“你与俞晴多年不见,如今身份亦是差距甚大,她还愿见你一面么?”
“她会的。”李夫人目光坚定,道:“昔日金兰之情,俞晴决不会忘。她一定会帮我这个忙。”
“但愿吧。”舅舅依然愁眉不展。
“事不宜迟,哥哥你快叫家人预备好马车,我现在就去永安侯府。”
李夫人本来打算独自前去永安侯府,但紫苏初到京城,非常怕生,不愿离开母亲身边,李渭倒是一点不怕生。李夫人只好把女儿带上。
到永安侯府时,已经是晚上。那晚下着雪,北风呼啸。李夫人担心女儿受寒,便给紫苏披上一件宽大的风氅抱住,连脸也用帽子遮住,自己抱在怀里。
永安侯府门前的两只大石狮子气派威武,朱红的大门上有块匾额,匾上金漆“永安侯府”四个大字,这是当今圣上亲赐的匾额。门前站着十来个身高魁梧的门仆。
李夫人抱着娇小的紫苏,刚一迈上门前的石阶,便有两个门仆过来喝问道:“什么人?”
李夫人微微一笑,不亢不卑地道出家门、来此的目的。
之后一个小厮进去回报,不久后两个衣饰华丽的女人出来,把李夫人迎进了永安侯府的大门。
李夫人跟着那两个女人走,一路上眼睛也不敢乱瞧乱看,怕做出失礼的举动来。眼角余光只瞧见雕梁画栋,奴仆成群。
李夫人怀中的紫苏忽然扭动身子,不安地叫了一声:“娘……”
李夫人忙把女儿抱得更紧,低声哄道:“乖,很快就回家了。”
那两个衣饰华丽的女人把李夫人带进一间温暖的小房间,笑道:“俞奶奶正陪着夫人和老太太看戏,一时片刻抽不出空,请您在这里稍等,俞奶奶很快来和您相见。”
李夫人笑道:“如此,那就多谢两位姑娘了。”
“若没有什么事情,奴婢们先退下去了。”
等那两个人走后,李夫人不禁心中暗暗诧异:我从小就听见大人们说永安侯府如何如何富贵显赫,还不以为然,自诩见过世面,可今天才是真正的见过大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