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将目光投回去,忽察觉与之前的不对。嗯,究竟何处出了岔?蹙蹙眉,仔细思忖片刻,看了眼自己,恍然。一样的喧闹,一样的空盛。不同的,是他们都似被镀上了一层薄雾,若团迷云缭绕,让人觉着陈旧。不错,这奇怪之处在于,此处能望尽的方圆百里,只有她是鲜活的。
正如褪了色的画卷,上头虽依然繁盛,犹在昨日,可却早已不复去昔韶华。而她,在这褪了色的画卷里,便是唯一凝了生气的魂魄。如此突兀独立,格格不入。当然,初乐怎能同灯中事物相提并论?
这也不知是何处,竟这般昌荣。城墙上雕着从未见过的精致图纹,大有要盖过王都的势头。最最夺目的,还是百鬼夜游上头,那巨大灯楼。珠玉金银,遍悬于上,同其间相燃的灯火作映,熠熠生辉。夜风拂过,捎着各种锦绣罗缎之气,一齐吹向灯角饰挂,锵然成韵。真似是场虚梦,如此浮华。
这么呆着看鬼“游来游去”不是个办法,于便决定先找只面善的来估估探探,至少问出此处为何地,再做定夺。许是老天成心要同她对着干,方一伸手,旁便传来一啼声尖叫。
“走水了!”
嗯,是是非非,人生多玄妙。此处怎就恰好走水,不成是欺负她为人身?反正这次百鬼夜行,是要败在此城子民的“大噪大嚷”中了。果也不出她所料,不过眨眨眼功夫,本紧闭着的各扇木门约好似齐刷刷被踹开,倒生出些排山倒海的气势来,里头冲出的人个个面如土色,惊慌失措。张大嘴叫唤,好像喊两声便能吞火。不看这些,就看六角引魂宫灯,竟未知在何时炸了开,琉璃碎玉伴阵阵滚滚热浪,也成了能燎原之势。再道那火源,果是一条焰龙呈蜿蜒脉络,以极快的速度朝此处灼来。熊熊火舌过境之处,无一不被焚烧殆尽。
可也真是在做梦?前头还好好的盛事,忽就现了摧枯拉朽之状,老天果爱捉弄人。
许是吐槽老天时,正巧被这心胸狭隘的听了去,一根为烈火所烧化的灯柱就那么一摇一晃的折了。=,朝初乐此方倒来。天降灾祸就这么直直要落在她头上了?还真是祸从口出,呸,祸自心出。瞧这架势,这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躲过?简直痴心妄想,不把你烧成灰就算温柔的了。咝,不知被火烤一烤,能不能直接给送出去?反正也逃不开,便试试看?
也就眨一下眼的功夫,自己竟能想这么多,人死前一瞬,果是最机灵。当然,初乐的这番“机灵”,没机会派上用场。
“小心!”身子忽一歪,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开,狠狠砸在石地上。那钻心的疼,简直似是浑身上下所有的骨头都给打碎。“咯吱”声蓦让初乐清醒许多,脑袋“轰”的炸开,在这热浪扑面下,出了一身冷汗。这么实在的痛感,如此明白的真实。她方才若是站那一动不动,给断柱来上一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真也是一只脚进了鬼门关,好不骇人。等等,方才救她的,是个女子?
抬头,正巧同她对上眼。从那灵透,黑白分明的眸中,能清楚看出自己的灰头土脸。
婴宁觉着,有什么东西再被牵引着浮出水面。
外头人等了许久,见里面未吭声,颇奇怪,于便大着胆子,往里迈了一步,又唤道:“小灵儿,你的狐狸郎君哪里去了?这都七日过去,怎么还没向你提亲?”
涂山灵面上神色煞是好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最终在青白中落定下来,垂下眼眸,不知在遮掩些什么。鼻尖突又发了红。好半晌,嗫嚅下嘴唇,有些颤抖,沙哑的声音吐出,就似变了个人:“他,他死了。”
毫无预兆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停自她指缝间溢出,很快淹没那曾浮于心间的希望。涂山灵从不想去记那些是非恩仇,因为这些煎熬,真的能让一个人改变。说到底,这就是一场谈笑风生的博弈,与命运,究竟又能夺些什么呢?不过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游走在崖隙之间,只要一步不稳,便会万劫不复。
而她,已经跌了下去。
“你没事吧?”那女子有些焦急,跑上近前。
初乐一直紧绷的心松了松,这好,和她一样,同此处格格不入。
她也是鲜活的,只不过,已经死了。很清楚能看出,她是鬼,或者说,一缕残魂。想必,这就是此幻梦的主角了。
“没事。”初乐揉了揉几欲要四分五裂的膝盖,十分肉痛的笑眯眯道,“多谢姑娘相救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己已然没这福分,当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人亡命。”那姑娘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你来我往,相互恭推上,直截了当的切入中心:“你不是这里的,对吗?”
嗯,如此问,看来这姑娘是知道内情。并未答,而是礼貌回问,预备先探探她:“可以请问姑娘名讳吗?”
原以为她会先思忖思忖,谁知,竟脱口而出:“夜言,子夜的夜,无言的言。”
还真是个好名字,这样的话,自己也便不打幌子:“我叫初乐,你方才说的对,我确实不是此处之人。无意间,进到了这里,你可知,何处是出路?”
夜言点点头,将视线投向那熊熊烈火,轻叹了口气:“又是这样,每日都是如此。”
有些不明白,又是?不成此处被火神祝融“包”下了?难道还能天天走水?
似是看穿初乐的疑惑,她又收回目光,引着背了个方向,十分刻意的控制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可笑”,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能看出,我也不属于此处。只是很可惜,你还有出路,而我,马上要走到尽头了。”语调有些悲伤,却依是昂扬着,和初乐一样,倔脾气,“这里的一切,像是褪了色的画卷,每日,一样的时辰,一样的大火,那么为何不将纸也燃尽?好让所有都尘归尘,土归土。”
初乐望向她,虽能辨出那残余的生气,可亦能清楚看见已经淡若雾云的魂魄。夜言在此处,是被困了多久?只剩一缕残魂,那么其余的呢?明明有着三魂七魄,却为何都被打散,背后又是怎样不为人知的悲余往事?初乐的脑子里时而会蹦出“灾星”这么个疑惑,不是空穴来巢,而确有事实为据。好似每个靠近她的人,她遇到的人,都会有可叹的遗憾,在每一次回首时寂孤而仓皇的眼神。就连自己,也有不得知的过去。真奇怪,就像是被特意创造出来的,安排好的命运,一步一步靠近无所谓之的深渊,或许掉进去,都不自知。
“是这样啊,你,为什么出不去?”也不知问这句话有何意义,只是顺应天命的引导吗?还是说,她的确同此类事物有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想到此,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其实无论前者还是后者,本质上都一样。
扣在她身上的枷锁,那么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又是谁?
夜言十分轻车熟路的引着她往火源相反方向走,并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抬头望了望寂黑的天。不知何时,圆月已彻底摆脱了缠绕不休的“阻碍”,独个儿撑起台面。冥冥之中,竟成了最魄人心的存在。半晌,才道:“不记得了,我在此处困了太久,很多事都忘了。我只知道,这里的一切曾发生过,目睹过,许还被波及过。第二个,我在等人,等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他,我忘了他的长相,只模模糊糊忆着,他侧脸处,有个苍穹印记,眼是永远也望不进的深渊,无边的黑暗。而我,有个东西,没来得及给他。”忽停下了脚步,神色飘的很远,微透着写迷茫,“你出去以后,要是有看到这样一个人,把此物给他吧,就替我传一句话。真真假假,无非虚若妄言,我未曾后悔。”
夜言掌心突多了盏淡金色的六角宫灯,哪怕是在熊熊燃天烈火的映照下,依能熠熠生辉。
简直就是那盏灯的缩小版。
点点头,接下了那一个模子中刻出的小宫灯,无言看向不知所谓的远方。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帮这萍水相逢,许再无交集的残魂,完成遗念。
又是得看天命。
这么一转移视线,便瞧见不远处面巨大的水镜,波澜不惊的凝在一处,悬于身前,足足比她还要高半个头。通体澄澈,无色空明,可却看不见对头的景象,可也真是妙哉。那燃天烈焰根本未影响此处的气氛,寂孤幽悄,林子里黑的,就像什么人欠了它几千两,讨不回来一般。张牙舞爪要将无辜之人卷进去,无有愧疚。
初乐想,它一定吞了不少人。
“过了这面水镜,你便可回到最初。”夜言退了两步,嘴角漾起丝笑,看的初乐尤为心塞。大抵是如此,解脱时抛下一切的快感,那比所有的琼浆玉露都来的可口,也比所有的生离死别都来的刺目。能从中寻到些什么?一闪而过,自己的影子吗?或许,很快便会步上这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