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平凡的一堂体育课而已,说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可是自那天之后,一些微妙的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比如向来人气很高的夏苒,平时在班级里一走一过都会有路过的同学和她玩笑两句,同学间的插科打诨也带有选择倾向,像买股票一样,大家都喜欢簇拥着人气最高的那一支。
而此刻,破天荒的安静,即便有人恰巧与夏苒对视,也只会若无其事的移开,像是从未熟悉一般。
“背叛者”接收到橄榄枝,是连坐还是接纳,每个人都在暗中观察。
夏苒清楚他们沉默的审判。
不过让她觉得好笑的是,他们以集体之名选择“受欢迎者”“被排挤者”,而选择的依据只是服从主流态度,与他们的自身感受并无关联。
明明是没有自我的模糊灵魂,却自以为掌握了更改他人命运的生杀大权。
滑稽却不自知。
就像是无能者永远信仰神的永垂不朽,乞求宙斯给予他们忠诚的荣耀。
骄傲如夏苒,当然不会在意他们自以为是的小把戏。
真正让她比较惆怅的,是最近外公的工作十分繁忙,今晚又要在单位开会,不能来接她,所以她只能独自乘公交车回家。
对小脑有问题的人来说,乘坐公共交通是非常考验平衡感的东西,小时候她对偶像剧女主在公交车上摇头晃脑的愚蠢模样非常嗤之以鼻,可以说是嫌弃得要死,然而当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公交车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艺术来源于生活。
因为她就是传说中那个小脑有问题的人。
晚饭过后是连着三节晚自修,走出校门时,时间已经将近十点。
夏苒在主路拐角与李裕宁和言糯挥手道别,然后独自前往公交车站。
她边走边抬头望着披星戴月的漆黑夜空,突然有种韩剧女主的惆怅。就是那种不知道自己在愁什么,但眼角眉梢都不太高兴的故事感。
她觉得自己此刻一定美爆了。
她望着天边一轮满月,联想起小学写作文时的常用修辞——一轮明月像白玉盘。
然后掉下来砸死学校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
忧郁造型只凹了三秒,夏苒被自己逗笑,想到什么又赶紧抿住唇悄悄观察周围。
千万不要有人注意到她才好。
一个人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莫名其妙笑起来,不是精神病就是痴呆。
她可是做大哥的人,不能被人看到这幅模样。
幸好71路公交车站的位置在偏僻的小路,而翰林的同学们大多在主路的公交站乘车。
此刻,这条路上行人寂寥。
但还真就有一个人,恰巧在看她。
“……许诺白?”夏苒拉长了脸,语气幽怨,“你怎么也在这?”
坐在公交车站等车许久的许诺白,老远就看见影影绰绰的路灯下,一个窈窕活泼的身影缓慢靠近。
距离还远时,她满目怅然,不知是有什么心事,然而没过一会儿突然又喜滋滋地笑了起来,笑了不过一秒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模样变得鬼鬼祟祟。
许诺白的眼神大概有些复杂,他好奇地仰望天空。
只看到了沉默不语的星星和月亮。
到底什么事这么好笑?
他真的不太理解。
所以下意识问:“你笑什么?”
夏苒的瞳孔一阵收缩。
事情果然到了最糟糕的境地。
他真的看见了!
他怎么偷看别人呢?!
可恶啊。
真是可恶。
这个男人每天都想着和她争老大,就连放学之后都不罢休,一刻不停地监视她!
现在竟然还威胁她!
他难道是打算把她傻笑的事传扬出去,让她彻底失去做老大的威严吗?
这个人可实在是太可恶了!
夏苒皱着脸坐在他身边,纤白的指尖下意识扣着书包带,表情凝重得像是思索某些重大难题。
许诺白没有听到回话也不介意,毕竟他一直知道他的同桌是怎样的精神状况,于是不再出声,自顾自地盯着马路对面的麦当劳小丑发呆。
十一月末,冬日夜晚的冷风在高楼林立的市区也没有被稀释,冷空气顺着大衣领口和裤腿源源不断灌入。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诺白听见夏苒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闷,“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吧。”
“?”
冷风呼呼吹过,扬起女生额前的碎发,她的鼻子和脸颊都被冻得红彤彤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华灯下折射出的光芒直直晃进许诺白的眼睛。
这是什么眼神。
喉结上下滑动,许诺白竟然不自觉坐直了些。
她说什么?
他想要什么?
他能想要她什么?!
不救随手挡个球么,路过只猫他也会救的好吗?
她一天天都想什么呢,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
而且都过了这么多天才突然想起这茬,这人反射弧没事吧?
许诺白一向镇定的脸罕见地僵住,正急着措辞反驳,只见夏苒挺直腰板,陡然拔高语调,“只要你不和我争老大,我可以满足你任何愿望,但如果你非要不自量力,就别怪我不客气!”
“……”
这都哪学的台词啊?
亏他还以为……
幸好她也没想歪,算她识相。
“……小花同学,首先我从来没想和你争什么老大,”许诺白无奈,尽可能明白地说,“其次我对老不老大这种称呼一丁点都不感兴趣,你大可放心,最后,不麻烦你帮我实现愿望,谢谢。”
帮他实现愿望?
他想考清华她有办法?
她看起来自身都难保。
夏苒当然感受到了他毫不掩饰的轻视,虽然得到了不争老大的承诺,但是仍旧一点没开心起来。
“谁是小花同学?”夏苒质问,呼吸间吐出袅袅白雾,“你为什么给我起外号?”
“……”
许诺白张了张口,没能出声。
这个确实是他理亏。
许诺白有个先天劣势,他真的很难记住别人的名字,即便努力记仍旧很错乱,对此他也很无奈。他对自己同桌的印象只有一张像芍药花似的嘴,但也不能直接叫人家芍药,那太奇怪了。
于是情急之下,脑子一抽叫出了芍药的分类——小花。
……好像也挺奇怪的。
许诺白无法解释,只能沉默闭嘴。
而夏苒,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男人们的无理取闹。
就算她误会了他争老大的意图,有必要给她取这么土的外号吗?
真无理!
真取闹!
所幸这段对话后不到一分钟,夏苒心心念念的71路公交车终于到站。
终于可以摆脱这奇怪的男同学,她觉得身心逐渐舒畅。
不过不幸的是,许诺白也搭乘这趟公交回家。
当然。
许诺白对此也略感不幸。
于是他一上车便坐在了车厢前半部分,而夏苒急急忙忙绕开他,哒哒哒跑到最后一排坐下。
不幸中的万幸是,此刻时间已晚,车厢内乘客极少,夏苒不用站着在许诺白面前再次暴露自己小脑有问题的缺陷,尤其是在刚刚已经出现大脑疑似有问题的前提下。
夏苒想想就觉得气闷,独自坐在最后一排,仗着车上的人都背对着她,于是肆无忌惮地用如火般的目光瞄准许诺白。
然后,用意念向他开炮。
Duang——
Pia——
他竟然给她取了这么有损威风的外号。
小花同学。
不能原谅!
反正人的后脑勺都不长眼睛,夏苒的“屠杀”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甚至到了无实物表演的程度。
坐在最前方的许诺白原本望着窗外发呆,余光中感受到有灼灼目光向他投来,便下意识抬眼看。
结果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后视镜中清清楚楚地倒映着最后排女生瓷白的脸,她正将胳膊架在前排座椅上,以手为枪,枪头正对准他。
如果那是一把真枪的话,许诺白想自己可能已经变成筛子了。
不愧是能说出争老大这种话的人。
她是真的很幼稚。
许诺白悲悯地看着后视镜摇头,而后默默移开眼。
她向他开枪,他却十分善良地替她担忧,这脑子,高考可怎么办呢。
公交车缓慢行驶了二十分钟,穿过车水马龙的商业区,又穿过凛冽萧条的无人街,广播播到清汉路这一站时,许诺白终于动了动,准备下车。
夏苒也眼疾手快地收回自己的“枪”,正襟危坐,一幅看街景看到入迷的样子。
公交车在路边缓慢停稳,车门迟迟未开。
夏苒状似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许诺白投过来的目光。
立刻进入一级备战状态。
结果,敌方毫无行动,只是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
而后笨重的车门缓慢拉开,许诺白慢条斯理地下了车。
什么玩意儿。
下个车跟走红毯似的。
而且他看她那是什么眼神,居高临下的。
夏苒气鼓鼓,对着窗边再次举“枪”瞄准。
哒哒哒。
片甲不留。
一阵冷风吹过,许诺白不自觉摸了摸后脖颈。
总觉得背后一阵凉意。
车越开人越少,安静得只剩下轰鸣的马达声和小电视破碎的偶像剧对白。
夏苒不喜欢看这类剧情,觉得有损自己做老大的磅礴气势,但车厢内实在太安静,百无聊赖竟也看了进去。
小小的屏幕里,画质模糊混沌。
镜头先是对准阳光暖融融的落地窗,而后滑向床边,床上躺着熟睡的女生,妆容姣好,睡姿端正。
而后每根发丝都精致得恰到好处的男主角走进门,宠溺一笑,先是亲了女生一下,然后笑着开口:“早饭好了,起床了。”
女生咕哝几下,继续沉沉睡去。
男生无奈笑笑,“真是个小懒猪。”
夏苒皮笑肉不笑。
睡点觉也碍着你了。
你才懒猪,你全家都懒猪。
谁允许你乱给别人起外号的?
等等。
……外号。
夏苒如遭雷击般挺直脊背。
瞳孔一阵收缩,表情见鬼一般。
如果小懒猪是爱称,那小花……
不是吧不是吧。
一个是动物,一个是植物,不一样的嘛。
……现在是讨论品种的时候吗?
重点在这个行为!
取外号的行为!
夏苒想起李裕宁贼兮兮地笑,那段有理有据的分析又悄悄钻进她的脑袋。
“……这么冷酷的人会脸红……就是对你有意思呀……”
她脑中轰地一声,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又煞有介事地朝车窗后望,仿佛许诺白还站在原地默默地、深情地注视着她。
对哦。
刚刚下车前他也在看她,等公交的时候还在看她。
他怎么老是在看她。
他他他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