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白。”
夏苒讷讷地叫他名字。
“嗯。”
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她莹白的脸,连睫毛都可以看清。
接着,他们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老大”、“夏苒”。
男生们将许诺白扶起,边宥急不可耐地冲过来拉住夏苒,左三圈右三圈地看,“你没事吧?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啊?”
“我没……”
“都说了看着点!还朝篮球架下面扔,谁扔的!”
“我真没……”
“把我老大砸傻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我都说了我没事!”夏苒忍无可忍,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
边宥被震得直缩脖,笑嘻嘻地还要开口,夏苒将手腕抽出,转而对向许诺白。
关切道,“你有没有事呀,伤到哪里了吗?”
许诺白原本已经抬步要走,闻言一顿,淡淡瞥了夏苒一眼,那句“没事”已经到了嘴边,结果在斗牛男生的注视下,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起篮球赛前,斗牛男生在他耳边威胁的话。
“再敢接近夏苒,别怪我不客气!”
像是在争地盘的动物。
斗牛男生在许诺白脑海中的印象又深了一些,因为他愚蠢。
蠢到不明白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成为另一个人的所有物。
蠢到以为凭借简单的力量对抗就能将一个女生像封地一样划进自己的城池堡垒。
许诺白上下打量了边宥几眼,他在思考,他真的明白自己一时意气的争抢是青涩的真心还是无聊的占有欲吗?
或许他分不清,但他仍会为自己勇敢的英雄主义感动不已。
许诺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然而这阵审视的目光落在边宥眼中,就如同确定两国交战的战书,开战的意图不能再明显。
他两眼冒火地看着许诺白,恨不得冲过去一口将对方咬碎。
顶着这样的目光,对面清冷的脸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笑意。
然后,边宥见证了一段可以纳入国家级表演教材的精妙桥段。
“脚好像扭到了,”原本站直的双腿开始重心转移,一支不受力,许诺白语气为难,“胳膊也很痛。”
火红的发梢逐渐歪出不可置信的弧度。
装什么装!再晚几秒问你恨不得都跑了!
边宥紧盯着夏苒的后脑勺,企图它发挥一点点思考的作用。
夏苒,千万别信他!
“啊……很痛嘛?我扶你去医务室,”夏苒赶紧扶住许诺白的胳膊,皱着脸看着他的腿,“你还能走嘛?”
夏苒比许诺白矮了不止一星半点,刚刚到他的肩膀,许诺白眼看着女生毛茸茸的发顶凑在自己胸口,皱着的小脸满是担忧和歉疚。
喉结上下滑动,许诺白脸不红心不跳,声音一本正经,“还好,我自己可以走。”
“不行,脚扭伤了的话不可以太使力,否则会更加严重的,”夏苒估计了一下两个人的体重和身高差,要自己扶他走到医务室也不太现实,张望一下自然地说,“潘朔,你可以帮我一起扶许诺白去医务室嘛?”
层层人群之后,露出潘朔错愕的脸,他似乎没想到夏苒会找他帮忙,毕竟她拥有那么那么多的朋友。
回避的眼底缓慢窜出几缕小火苗,晃得夏苒一阵心酸。
他重重点头,“好。我来。我来。”
潘朔接过许诺白,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夏苒跟在他们身后,刚要抬步便被拉住了胳膊。
“他是装的!”边宥气急败坏,“他就是故意博你的同情,他在骗你,你怎么能相信他呢?”
夏苒莫名其妙,“他为什么骗我?”
“……”边宥张了张嘴,嘴唇颤巍巍组合成好几个形状,唯独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是男人的直觉,他说不清,她这个脑回路也肯定听不明白。
“反正我就是知道!”
夏苒无奈,“你别闹了,继续和他们玩吧。”
说完便挣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语气,像是打发亲戚家的缺心眼小孩。
而在他们前方,一瘸一拐的人已经走出老远,摇摇欲坠着回眸一瞥。
唇角的笑意不能更明显。
边宥仿佛听见许诺白在他耳边得意洋洋地说,看吧,她真的很担心我哦。
他恨恨地咬牙,“这个死绿茶!”
方祁在一旁摸不着头脑,他知道边宥是什么心思,但对新同学的敌意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毕竟新同学刚刚还救了他们老大,看着挺善良挺讲义气啊。
死绿茶……这是打哪儿论的呢。
潘朔扶着许诺白走在前面,路过食堂,夏苒拐进去买了点东西,出来时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急急忙忙往医务室赶,因为有点急,进门时不小心撞上了位同学。
夏苒连连道歉,“抱歉,我没注意,真抱歉。”
对面迟疑几秒,稍稍后退一小步,“啊,没事。”
夏苒侧过身,请男生先走,自己再进去。
男生半天没动,夏苒狐疑抬头去看,只见男生微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问,“那个,同学,我能、我能加你一个扣扣吗?”
“嗯?”夏苒挑眉。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见医务室内传来潘朔的声音,他以为她没看到他们,扬扬手招呼道,“这儿,夏苒。”
夏苒朝屋内探头,男生这才察觉到她是来找人的,微张着嘴又要说什么,夏苒来不及听,“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不太方便哦。”
说完,她便闪身进了门。
此刻校医不在,许诺白靠在公共长椅上,清冷寡言的模样。
潘朔将人送到,起身说:“体育老师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情况,我去和他说一声,以免以为你们旷课。”
“好,”夏苒点点头,“谢谢你,真的麻烦你了。”
潘朔腼腆地摸摸头,又摇摇头,一溜烟便跑出去了。
潘朔离开,整个医务室就只剩夏苒和许诺白两个人,鼻息可闻。
医务室的窗户装了防盗网,从里面看像是监狱,许诺白仰着头一遍遍用目光描摹铁栏杆上的斑驳锈迹,只留一个轮廓分明的侧脸给夏苒。
外面都是光秃秃的树,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夏苒也朝外望了望,完全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她走过去,在许诺白身旁坐下,从袋子里拿出成排的旺仔牛奶。
“你朋友?”
许诺白突然开口。
夏苒一愣,眼神疑问,“谁?”
他仍旧维持着仰头望向窗外的姿势,端庄得像只白天鹅。
夏苒只觉得这人无厘头,漫不经心地拆开一盒旺仔牛奶,递给许诺白,“给你喝这个。”
许诺白没接。
夏苒明白他是胳膊撞上铁皮箱,痛得没办法插吸管。
于是拨开吸管的塑料包装,对着铝箔纸插了进去。
她忽然反应过来许诺白的话,慢悠悠地说,“你说刚在门口那个男生?不认识诶。”
“哦。”许诺白一脸不感兴趣,接过那盒旺仔牛奶,吸了一口,香甜的牛奶在唇齿间蔓延。
看着熟悉的椭圆形眼睛,他想起那个被自己嫌弃的新水杯,问,“你很喜欢旺仔?”
喜欢倒也谈不上吧。
夏苒买旺仔的原因只是因为觉得它和许诺白很像。
旺仔小酷喝旺仔牛奶。
真的很好笑。
但当然不能这样说。
夏苒忍住笑意,十二分真诚地点头,“超级喜欢!”
许诺白瞥她一眼,没出声,真不理解这呆呆傻傻的小人和齁甜的牛奶到底有什么吸引她。
这样想着,他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你感觉怎么样,还是很疼吗?”夏苒俯着身子看向他的腿,表情有些凝重。
当时情况紧急,许诺白根本来不及多想便朝夏苒扑了过去,球砸在他后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不过他不是矫情的人,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根本没必要说。要不是斗牛男生赛前的威胁,他也不至于一时意气装柔弱。
此刻看着夏苒皱起的眉头,他突然有些烦躁。
救她是真的,骗她也是真的。
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一点都不光明磊落。
许诺白抿唇不出声,这幅模样落在夏苒眼中,被理解成了许诺白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你等着,我去用座机给校医打电话。”
“不用。”许诺白拉住她,将人带回,“已经好多了,再坐一会儿就好了。”
夏苒狐疑,“真的吗?”
“真的,”许诺白看着她,指了指她手里剩下的三盒红色旺仔,“你这些,都是给我买的?”
夏苒垂眸看了眼,点点头。
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啊眨,像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她抬眼看他,“还要喝吗?”
许诺白偏开些,问,“你还喜欢什么?”
“我?”话题有些跳跃,“你说吃的还是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你喜欢就行。”
买点她喜欢的东西补偿给她,算是弥补他骗她自己受伤这件事,这样大家就扯平了。
许诺白想,以后绝不能脑子一抽做这样幼稚的事,绝不能向愚蠢的斗牛男生看齐。
夏苒歪头想了想,她喜欢的东西好像很多,但喜欢的情绪都很淡。
这样直接问她,她反倒一时间想不起什么。
“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吧?”夏苒犯难。
“那你慢慢想,想好告诉我。”
“哦,但是我……”
夏苒有点奇怪,他干嘛要知道她喜欢什么,她又为什么要告诉他?
“见面分一半,那两盒归你,”许诺白拆开三盒旺仔牛奶间连着包装,抽出一盒握在手中晃了晃,“这盒归我。”
小巧的旺仔牛仔在他修长的五指间显得格外迷你,他松垮地拎着红色奶盒起身,招呼着,“快下课了,回班吧。”
“……”
夏苒的嘴仍旧微张着,目光落在许诺白笔直舒展的两条腿上。
这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她怎么觉得刚刚许诺白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似乎带着点,讨好?
许诺白也觉得自己最近的行为有点反常。
但他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深夜,他将最后一道物理大题写完,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起身走进浴室。
玻璃门被热气熏出袅袅白雾,温热的水流自花洒喷出,顺着少年精瘦的脊背缓缓滑下。
有酥酥麻麻的痛意。那是体育课时被球砸到的地方。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女生错愕的脸,以及惊魂未定的声音。
“许诺白。”
浴室热气蒸腾,他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许诺白不自在地反手抹了把后背。
啧。
什么人呢。
叫人跟叫魂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