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隽漠然的脸上稍有裂隙,眯起的眼睛先是错愕、疑惑,继而震惊、嫌弃,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羞耻。
如果时间退回到三分钟前,许诺白一定掉头就走,就算有人提刀威胁他他都不会回头。
叫她老大?
真的幼稚死了!
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像其他小朋友一样热衷于过家家等角色扮演的游戏,他从很幼稚的年纪开始,就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幼稚。
没想到老天待他不薄,童年那一点算不上遗憾的遗憾,在高一这一年,猝不及防地补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夏苒出了幻觉,青天白日之下,她竟然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人不是睡着了才会磨牙吗?
好奇怪哦。
接着,她就看见她的新同桌出现了一些异常的症状。
呼吸急促。
眼神发亮。
面颊泛起异样的潮红。
许诺白显然被她气得不轻,压迫十足地朝前迈了两步,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阳光在他身后铺散开来,夏苒站在他面前的阴影里,整个人被严丝合缝地笼罩住,因为距离过近,她甚至闻得到他身上好闻的洗衣液香气,像是春日和煦阳光下的洋甘菊,凛冽清香。
夏苒记得,自己似乎在小说里看到过这样的描写。
她原本还对自己的提议得意洋洋,而此刻,她的心脏一阵收缩,薄薄的脊背下意识绷直,整个人莫名有些紧张。
夏苒的世界静音五秒,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许诺白终于移开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天呐夏夏,你们刚刚是在做什么,”李裕宁抱住言糯的胳膊在一旁悄悄吃瓜许久,见许诺白上楼,才急急忙忙跑过来,“他他他竟然脸红了诶!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撩!”
会撩?
夏苒一阵恍惚,她刚刚跑过来是要干嘛来着?
哦,她让许诺白叫她老大。
……他脸红是因为这个?
……这句话很性感?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他还是没叫我老大呀,这算什么?”
“算什么?”李裕宁笑得贼兮兮,“这么冷酷的人竟然会脸红,还能算什么?”
夏苒懵懂。
“真是笨死了!”李裕宁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但毕竟还是个面皮薄的小姑娘,难得扭捏起来,“就是、就是,对你有意思呀!笨蛋!”
夏苒被她的惊世言论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你别胡说八道,我可是要做老大的人!”
“这和你做老大有什么关系呀,老大也需要压寨夫君的呀!”
压寨什么?
什么夫君!
几个毫无感情的文字落在夏苒耳朵里,烫得她直跳脚,“才不是!你别乱说了你,走走走,快回去上课。”
李裕宁不肯放过她,揶揄地笑,喋喋不休地恨不得原地做法,一眼看到她和许诺白幸福终老的大结局。
而半晌没发表观点的言糯,显然比夏苒更加吃惊。
她仰头看了眼许诺白即将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
怎么觉得有点……气急败坏?
这样就是有意思?
这个有意思,有点意思。
夏苒虽然一口否认李裕宁的大胆言论,但心里却不受控地悄悄冒出些许疑问。
许诺白到底为什么脸红?
旺仔小酷会害羞?
参考言情小说的描写,男女主应该是气氛到了才会心动,继而害羞脸红,对比一下他们两个刚刚的氛围,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呀?
夏苒摸摸额头,三人从后门进入教室,教室巨大的玻璃窗外,是满眼的湛蓝与金黄,纯粹澄净,静静勾勒着窗边少年专注的侧脸。
如果要用季节来形容许诺白,大概就是秋天,孤寂淡然。
夏苒眨巴眨巴眼睛,慢吞吞走进去,顺便狠狠瞪了眼李裕宁贼兮兮的八卦表情。
脸红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可是堂堂翰林老大,受到小弟们的爱戴是理所当然事,真没见过世面。
最后一排座椅距离墙面有半米左右的空位,夏苒回座位不需要惊动许诺白,径自拉开椅子坐了进去。
同时她也不忘记鬼鬼祟祟地观察——许诺白已经恢复了平日寡淡的模样,一支按动中性笔被圈在修长的手指间,那道压轴物理大题已经被拆解得体无完肤。
夏苒记得,那是他们还没有学到的部分,可许诺白解起题来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估摸着是早在假期期间就已经预习过的。
她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精英般的人物,这样的小弟可不好驯服。
晚上回家后,夏苒和外婆分享了关于旺仔小酷同学的事迹。
“他长得很好看,学习估计也不错,如果他愿意做我的小弟,我可以考虑给他和边宥一样的地位。”
她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外婆刚洗好的一盆阳光玫瑰青提,含糊不清地说,“可是我觉得他想和我争老大,这个问题有点棘手。”
外婆王艳正在用拖把细细擦掉不知何时粘附于地板上的一小块污渍,同时认真分析道,“做老大最重要的是你手下的小弟都喜欢你,人心可不是说争就能争去的。”
夏苒眨巴眨巴眼睛,回想了一下二当家边宥的表现,然后发现一个非常不妙的事实——他似乎从音乐课开始就再也没和她说过话。
夏苒惊坐起,难道是因为许诺白弹吉他太帅,他见色起意临阵倒戈?
就说了不应该唱《小幸运》吧!
外婆被她吓了一跳,原本还在弓着身子拖地,此刻不由得站直些,夸赞道:“我们夏夏了不得,都学会鲤鱼打挺啦?”
夏苒皱巴巴,“怎么办呀外婆,我想起来我的二当家今天下午都没和我说话,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旺仔小人很帅,然后就每天都去和他玩了呀?”
外婆笑了,将拖把拖到墙边立住,坐到夏苒身旁说,“怎么会呢,旺仔小人很帅,可是我们夏夏也很可爱呢,就像动画片里的贝儿公主一样可爱。”
夏苒歪头看着外婆,外婆梳着一头乌黑直顺的短发,就像最普通的老人家一样,她的皮肤非常好,又白又光滑,还有几颗自带美妆效果的褐色斑,聚集在鼻子周围,往上则是一双温和水润的眼睛,不论看什么总是淡淡的带着笑意,像是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满怀感恩之心一般,温柔而宽容。
“嘻嘻,我觉得外婆说得很对,”夏苒被外婆鼓励到,笑得摇头晃脑,骄傲得不得了,“因为我是一个很好的小孩,所以没人会不喜欢我,对吧?”
因为爸爸妈妈一起考上了外地小县城的公务员,而小县城的教育资源与翰林绝对无法比拟,所以夏苒从小就被托付给外公外婆照顾。
她拥有着“留守儿童”的标签,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们一家子人都非常非常爱她,爸妈会常常寄来小县城的特产和新鲜小玩意儿给夏苒,通电话的频率更是高得离谱,几乎要让夏苒以为自己喋喋不休的老父亲和老母亲从未离开自己。
不过她最最开心的是自己拥有一个无比善解人意的外婆,在夏苒有记忆以来,外婆从来没有大声和她讲过话,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不过当然啦,善解人意如夏苒也从不会在外婆面前无理取闹。
她喜欢外婆,她觉得外婆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好到每条皱纹也都很可爱。
全世界最好的外婆也从不吝惜对夏苒的夸奖。
她看着外婆万分笃定地点头,“当然,我家小孩可是全世界最讨人喜欢的小孩,不喜欢你的一定都是大傻瓜。”
夏苒被逗得咯咯笑,亲昵地搂着外婆的脖子,在她脸上蹭啊蹭,蹭啊蹭,就像一只爱撒娇的小猫。
外婆被她蹭得哈哈笑,躲避着摸摸夏苒的头,再溺爱也不忘提醒着,“全世界最讨人喜欢的小孩也不要忘了做作业,上次你妈妈看到你的成绩单可不太高兴,一直怪我不知道管着你,这次如果再考不好,她又要找我开会了。”
夏苒的妈妈小李女士是一个孩子大过天的满分母亲,因为常年分居两地的缘故,小李女士对她几乎无有不依,爱孩子几乎是远近闻名的存在。
但这些的前提,是不提到考试成绩。
十一月过去,很快就到月考,虽然教学大方针是不要太密集地排名次以免影响学生们的心态。
但是翰林中学做为翰林教育标杆,隆重的月考不举办,那就自行准备“小测”。其实也就是变相的月考。
眼看着时间不剩几天,提到这茬夏苒立马收敛了笑意,圆乎乎的小脸变得皱巴巴的。
外婆瞧着她这幅模样也心有不忍,“别不开心,外婆擦完地和你一起做作业,你就当时教教外婆学习,行不?”
夏苒抱住外婆的胳膊,仰头看她,“外婆,你说为什么我非要学习好才行呢,名次一个一个排下来,就是有人靠前有人靠后,靠后的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家的小孩,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学课本上的知识,我为什么就不能默默地学习不好呢?”
“看你说的,还默默地学习不好,不然你还想惊天动地的学习不好?”外婆摸摸夏苒的头,觉得有些好笑,“咱们不想那么多,你看街上天不亮就出来扫地的清洁工,他也不喜欢这份工作,但是他也得做,我们每个人活着都要有自己的任务,都要把它完成好,你作为学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
夏苒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她的脑子里有一条自己的逻辑链,这条链不以社会既定规则为标准答案,此刻缺少将其完整连接的重要部分,可她还不知道缺少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形状,而眼前的世界似乎也不容她多想。
每个人都在朝前走,步履匆匆忙忙,即便前路混沌迷蒙,却仍在回头时殷切嘱咐后辈们,要往前走啊,按照我们的脚印,努力地、快速地走啊。
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抵达到怎样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