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白从小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他性格寡淡,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因为长相出挑的缘故,幼儿园时期开始,便常有许多女孩子围在他身边,她们将自己的葡萄、糖果又或是其他小礼物变着法地送到他手中。
许诺白不喜欢收礼物,很难说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还是送的人太多叽叽喳喳的让他觉得厌烦。
总之,他对每份摊开在眼前的“倾慕”,都本能地想要拒绝。
小时候只是苦恼,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修炼出了生人勿进的气场。
其实私下里他并不讨厌说话,只是很多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更多时候是说话的对象不对,他没有任何交流的**。
这种厌倦交流的感觉在来到翰林之后,尤其是认识芍药同学之后,愈发强烈。
第一天坐在芍药同学身边时,她打劫了他的书包,就因为他的出现打乱了她的看书大计,整整一堂化学课他只能靠脑子硬记,偏偏那节课她还死命盯着他看,这让许诺白对新环境充满戒备。
然而出乎意料,接下来的几天,芍药同学似乎都格外安静,除了看那本厚重的小说之外,她只偶尔和周围同学说说话,聊天最频繁的是前桌的刷题女生和八卦女生,以及一个过道之隔的斗牛男生。
之所以叫他斗牛男生,是因为许诺白很难将人的名字和长相相匹配,而这位斗牛同学每次见到他,眼神都仿佛是想要撞死他。
就比如此刻,他拿着向知楠的吉他坐在讲台前调试琴弦,夏苒将向知楠的手机调到曲谱页面,然后放在曲谱架上,微微俯身问,“看得到么,要不要再低一点?”
他距离她太近,阳光在她身上铺散开来,整个人仿若透明,许诺白清晰地看见她细嫩皮肤上的小绒毛,卷曲的睫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疑问,像活灵活现的芭比娃娃。
许诺白再次感知到了斗牛同学的视线,他想撞死他的意图在这一刻强烈到顶峰。
“可以。”
声音低哑淡然,如同沁入的微凉秋风,紧贴着灌入夏苒的耳朵。
少年微微低头,鸦羽般的睫毛低垂,额前细碎的短发遮盖住眉眼,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微翘的下巴,像画室中比例完美的静物雕塑。
修长分明的五指在琴弦上划出好看的弧度,低缓的音符顺着指尖轻轻流淌。
夏苒掩饰般挽了挽耳边的碎发。
她想,新同桌真是好看,不放在博物馆里流芳千古真是可惜。
前奏过后,许诺白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开始。
他们为大家表演的歌曲是田馥甄的《小幸运》,虽然夏苒没看过《我的少女时代》,但她最近在耳机中播放率最高的就是这首歌。
说不清为什么喜欢,就是觉得甜甜的,很可爱。
刚走上讲台,她问许诺白有没有听过《小幸运》。
他眼神茫然,转而朝向向知楠:“老师,方便借下您的手机和吉他吗?”
向知楠愣了一瞬,爽快地递给他。
许诺白淡淡地,“找下曲谱,我给你伴奏。”
夏苒没有犹豫,接过手机径直打开浏览器,将曲谱放大后又和许诺白确认曲谱架角度,以免他看不清。
吉他和缓的旋律盘旋低喃,清亮的女声精准契合,如汩汩清泉恣意流淌。
/为什么没有发现遇见了你
/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也许当时忙着微笑和哭泣
/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人理所当然的忘记
/是谁风里雨里一直默默守护在原地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
许诺白不自觉地抬眼去看身侧的女生,蓬松的马尾柔顺的垂于身后,整个人随着旋律婉转轻摇,她身上独有的花果香气氤氲四散,似有若无地飘进他的鼻息。
这么看着。
她还挺像正常人。
而正常人夏苒在男生的目光下猛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他刚刚让她找曲谱,她竟然非常顺溜地执行了!她堂堂翰林老大竟然被人命令了!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向知楠听得频频点头,问了名字之后便让两人回到座位。
夏苒刚刚落座,边宥便抻着脖子朝她吹口哨。
“狼人杀,”他朝她身侧使眼色,用口型说,“跟你同桌换个位置。”
刚才被向知楠问了名字,夏苒才不想再引起他的注意。
何况,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丢了,必须尽快找回来。
——她作为老大的面子和尊严。
夏苒兴致缺缺地摆手。
不玩了,你们自己玩去。
边宥扬眉,气压低下来,他斜眼看了看许诺白。
眼神询问:就因为不想折腾他换位置?所以才不和我们玩?
夏苒别扭点头:对,就是他偷走了我的尊严。
他们相识已有三年之久,边宥第一次见到老大出现这样扭捏的表情。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害羞?
靠!边宥暗骂一声。
另一边,陆易还在等着他们开局算人数,等了半天也没反应,隔着过道眼神示意方祁:他们干嘛呢?还玩不玩了?
方祁也纳闷,伸手拍了拍前桌边宥的肩,“干嘛呢,咋还不开始?”
“别烦我,”边宥凶巴巴,“我在卧薪尝胆,别扰我大计。”
“真不玩假不玩了?”
“越国真亡了你赔我?”
“……”
边宥气鼓鼓地转了回去,怀里像揣着个随时要爆炸的地雷,一节课都趴在桌上不做声。
陆易:“啥情况?”
方祁:“他去吴国伺候大王了,玩不成了。”
陆易:“说他妈啥呢?!不玩拉倒!”
小弟们不欢而散,老大对此毫不知情,此时也无暇顾及。
可恶啊。
想她夏苒堂堂翰林一霸,竟然连续被一个男同学牵着鼻子走。
奇耻大辱。
都怪这首歌选的不对。
好好地唱什么《小幸运》呢,就应该选《好汉歌》,这样才能让手下的兄弟们感受到恢弘的气势。
对。
就是这首歌的问题。
夏苒本想直接和许诺白探讨一下严峻的大国尊严问题,刚一转头,正对上他冷峻的侧脸。
不知怎么的,她莫名联想到那本仙侠小说中的描写。
——女主角为了救治男主角,不惜跋涉万里远赴极北之地求药。路过皑皑白雪之巅,新雪之下是黝黑的悬崖,巨石峭壁间罕见开出一朵美艳、蓬勃的花,它香气幽微干凛,被盈盈光点环绕。万年苦寒风雪之下,它傲然盛放于天地之间,不屈不折,盈盈独立。
许诺白就是那朵孤傲的高岭之花。
她抿了抿唇,将要出口的话收了回去。翻出草稿纸,严丝合缝地折叠,而后细细撕下一条,模样庄重谨慎,仿佛是在完成什么了不得的仪式。
许诺白不得不承认,他的新同桌非常有节目。
至少在他短短的十六年人生中,从未遇到过如此无厘头的人。
他微垂着眼皮,在折痕浅浅的纸条上迅速浏览了一遍。
清淡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只有短短的一瞬,微不可查。
他确认般又看了一遍。
折好,扔到一旁。
不打算理会。
夏苒:?
他竟然不理她?!
夏苒大惊,难道是自己强人所难?
可是他怎么能不回信呢,这么文雅的交流方式难道他也不喜欢吗?
夏苒气鼓鼓,转了半边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又来了。
许诺白眼角一抽,有种和幼儿园小朋友对峙的无力感。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又将纸条摊开。
他不是羞于被别人看,或许换一个人这样用目光与他对峙,他都不会有所动摇。
但芍药同学不一样。
她精神不正常。
许诺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在那行娟秀小字之下,草草写下几笔,递给夏苒。
夏苒将纸条展开,瞳孔不可思议地放大。
白纸黑字上是两句陈述句。
夏苒:下节音乐课,你陪我唱《好汉歌》。
许诺白:不。
一笔一划,舒展张扬,和他本人一样满目锋芒。
气煞我也!
就知道是这样!
夏苒奋笔疾书:你是不是觊觎我的老大之位?
“……”
许诺白:?
夏苒:你说!你是不是想取代我做翰林老大!
“……”
这次任凭夏苒怎样盯着他看,许诺白都没再理过她。
他从小就不喜欢小朋友,而夏苒和小朋友最大的区别就是,她会写“觊觎”两个字。
除此之外没有分别。
甚至心智还不如某些聪明的小朋友。
夏苒简直要气炸了。
她、被、无、视、了!
堂堂翰林老大,就这么被毫不留情地无视了。
果然如她所料,他就是想要抢夺她的老大之位。
夏苒气鼓鼓地将脸扭到一边,窗外落叶速速而下,前几天还是金灿灿的一团,今日一看只剩枯枝四外延伸,单薄寂寥。
这是老天在提醒她人世间的瞬息万变吗。
短短一周之内,就有人要造反啦!
不行。
她绝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刚一下课,夏苒便气势汹汹地转过来,想要就天下如何割据、未来翰林将会是何种格局的问题与许诺白详细探讨。
结果,“许”字还没说出口,夏苒便被李裕宁拉走了。
“憋死我了憋死我了,快陪我去厕所!”
……
“晚上放学你们有什么安排?算着时间,最新一期《小说绘》应该到了,夏夏的《红秀》应该也到了吧,”走到一楼拐角处,李裕宁一手搂着言糯,另一只手搭在夏苒肩上,“放学之后我们去书吧看书怎么样?”
言糯没有意见,她的父母经常加班到很晚,所幸她也是令人省心的乖孩子,所以行动一向很自由。
而学校附近的书吧环境安静,既可以学习也可以自行翻阅一些课外读物,算是她们三个人的根据地。
“不行,我还有大事没……”
拒绝的话说了一半,夏苒顿住,目光停留在教学楼门前那道挺拔自持的身影上。在他对面,是位同样穿着校服的长发女生,周身散发出的是相似的清冷疏离。
直觉告诉夏苒,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是旧相识。
“你去哪呀!”
夏苒眯了眯眼,径直走过去。
“许诺白!”
岁月静好被这一声招呼惊起波澜,两个人闻声回头,在看清来人之后,长发女生和许诺白说了句什么,又俏皮地眨眨眼,匆匆便离开了。而许诺白的表情,从未如此生动过。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纸条?”夏苒气鼓鼓地问。
许诺白条件反射,转身就想走。然而犹豫一秒,还是站住了。
再次装傻,“回什么?”
“就是我问你的问题呀,”夏苒仰头叉腰,企图在气势上压过他,“你是不是想取代我,做翰林老大?”
“……”
许诺白觉得头疼,皱着眉揉了揉额角。
他真的很佩服芍药同学,这么幼稚的话竟然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见他不说话,夏苒不依不饶继续问。
缠得许诺白没脾气,“没有。”
“那你为什么……”
夏苒顿住,该怎么问他呢,难道要问那你为什么比我拽?
这可不行。
这样问在气势上就矮了一截,岂不是亲口承认自己不如他,那以后她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夏苒撇撇嘴,“你怎么证明你没有?”
许诺白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了,要么就是被芍药精附了体,否则他怎么没有拒绝被怀疑者举证,反而好笑地问她,“你想怎么证明?”
是呀。
人的心思该怎么证明呢?
精致的小脸皱巴巴的,夏苒憋着嘴,显然被许诺白的问题难住了。
她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但是就这么放他走了是不是有点不够帅呀。
真烦。
当老大怎么这么复杂。
淡漠的眼眸隐有笑意,一闪而过。
许诺白虚咳了声,“如果没想好……”
“我知道了!”
夏苒抬眼看他,乌黑的大眼睛写满狡黠,“你叫我声老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