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一直开[校园] 第12章 Chap.12

真是搞笑，学习好怎么了，学习好的人长生不老吗？

夏苒鼓着腮帮子翻白眼，脑子里翻来覆去的不服气，恨不得化身最刻薄的封建家主，把目之所及能看到的每个人类都乱棍打死。

这是正常的。

正常人，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想消灭地球。

怀着一腔愤懑坐在出租车中观赏不断倒退的辉煌灯火，夏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十几分钟安静的车程，悄悄抚平了她的怒火。

今晚的夏苒格外的安静，王艳知道她家小朋友已经到了有心事的年纪，她会在她需要时扮演引导者的角色，同时，她也乐于留出足够的空间让她独自思考。

深夜，夏苒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外壳贴上毛绒玩偶的粉色小本子，黑色按动水笔探出头，她一笔一画地写下：

“2015年11月30日……”

写日记是夏苒从初中起开始有的习惯。

她写的日记大多是一些抽象的感受，或是对眼前世界发出的孤独的疑问。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或幼稚、或跳脱、或庸人自扰，她不会和任何人讲，她也相信没有人真的想听她的真实脑洞，所以她全部写在日记里，用文字悄悄讲给夜晚听。

那些大片的文字中包罗万象，唯独没有一件完整叙事的真实事件。

而真的确切描写故事的周记或日记，都字迹潦草地躺在教师办公室中，在交替轮回的日月下黯然褪色。

夏苒也觉得自己这一点有些奇怪，她并不排斥写日记，但是一旦这件事变成了老师指定的任务，她就没有办法很好地完成。

那些交上去的练习本里要么是胡诌的流水账，要么是《作文大全》中随机翻开的范文，没有一个字是她的真情实感。

她喜欢记录，却不是以“总-分-总”的固定模式。

她喜欢写字，却不是以完成任务的形式。

可世上大多事情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人们循规蹈矩，遵守着固定模式。

每个学生都要好好学习，学习好的同学要守住前排名次、一刻不能松懈；而学习差的同学也该自卑，受到怎样的批评和轻视都罪有应得。

其实，夏苒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学习不好的。她刚刚升入初中时也曾是老师眼中的乖宝宝，是年级前五的定海神针。彼时每个老师都喜欢夏苒，那些绝无仅有的亲近，仿佛她是她们某个亲戚家最讨人喜欢的小孩。

可惜，初一和初二看似只差了一年，却是完全不同的分水岭。

小学生的课本单调机械，聪明小孩一点就通，这些小聪明到了初一仍旧适用，可随着课业内容增多，只是聪明已经远远不够，学生们需要勤奋、努力，需要大量刷题，而年级排名也真真正正地公平了起来。

夏苒是个散漫的性格，当聪明已经不占据主导作用时，她的成绩自然不出意外地下滑。

初二开始，她不止一次被各科老师约谈。

随着大大小小的考试接踵而至，老师们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温和变成了暴躁，甚至是嫌弃。

某一天放学，班主任留下几个她所谓的心腹帮忙批改试卷，名字念到一个乖巧但智商普通的女生时，班主任顿了顿，说，“刘向颖还是别留下了，我知道你爸爸在学校门口接你，大冷天的别让家长久等，收拾收拾，快回家吧。”

彼时他们班里有出了名的四大金刚，刘向颖、夏苒以及另外两位女同学的家长，总会在放学时准时将私家车停在门口，接她们放学。

班里所有人都知道，班主任亦然。

可是夏苒被留下了。

她本能举手，“老师，我外公也在门口接我，我今天可不可以先走呀？”

如果刘向颖的爸爸大冷天等在校门口很辛苦，那么她外公一个老人家岂不是更加情有可原。

但是出乎意料，她陈述事实的请求换来了班主任的破口大骂。

只是没有留下来帮老师批改试卷而已，却牵扯出许多班主任堆积已久的不满。

让她批改试卷是看得起她，她却不识好歹。

连带着还有许多其他问题——下课走出教室就是和狐朋狗友鬼混，成绩下滑是不思进取，而不上进最有力的证据是她的体重。

初中的夏苒体重在130斤左右，是爸爸妈妈眼里最可爱的小孩，是外公外婆认为的、最健康的体重。

亲人的溺爱在别人眼中当然不生效，130斤的夏苒是胖的、丑的、好吃懒做的。

“天天恨不得九点就睡了吧，看看你心宽体胖的，一看就是心思一点都没放在学习上！”班主任这样说。

夏苒记得很清楚，临近放学的教室格外安静，全班同学正襟危坐，听着班主任痛骂她十分钟。

在这十分钟里，夏苒的情绪从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自我怀疑，再到最后的麻木，甚至开始思考晚上吃什么，心态转变十分自然。

她不明白一个阅学生无数的老师为什么会如此恨她，这么一大段慷慨激昂地骂词，想必也是打过好几次腹稿、忍了许多才爆发的结果。

她想，如果这段谩骂会将她的个人意志完全摧毁，由此变得战战兢兢，一心想用好好学习换取自己在老师心中的地位，或许她也不用连累自己的外公遭受不平等待遇。

人们从来没有停止过讨好世界，过来人用疲惫的语气长叹，上学比上班好多了，你们就珍惜吧。

可是真的有差别吗，大人们和颜悦色地向工作乞讨金钱，学生们则拼命用成绩换取大人们的和颜悦色。

这世界的温柔和善一直都有代价，只是大人们长大了，他们都忘了。

后来，明白了班主任并不喜欢自己，夏苒也开始勇敢地讨厌她。

被人讨厌不需要勇气，那是我们只能接受的既定结果，直白地讨厌别人才需要勇气。

拒绝分担老师本该自己批改的试卷不是错，陈述事实不是错，不喜欢学习不是错。

她仍然感激每个想要为她好的人，但一定拒绝以此为名义对她为所欲为的人。

不是每个小孩都天真混沌，或许夏苒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她一定明白自己不想要什么。

也不是每个人都要走上同样稳妥的路，学习好的同学依然值得夏苒敬佩，但是她不想成为他们。

她知道好学生都有腹有诗书的傲气，除了成绩之外他们心中还装着许多事，大人的期许、未来的憧憬、社会的发展……那些不学无术的差生在他们眼里，或许和脑袋空空的动物无异。

可夏苒不在意，任何人都可以不喜欢她，因为她也不会喜欢所有人。

神奇的是，当她开始以犀利的态度看待世界时，世界竟意外地温柔起来。

如果不是最近外公都在单位开会，她只能独自乘坐71路公交车回家，她想自己真的很难再次听到有人会这么直白地因为成绩将人分门别类。

“对你们这些学习不好的笨蛋没兴趣，听懂了吗？！”

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初中那个冷漠安静的傍晚。

同桌坐在一起将近一个月，她从来没听到过许诺白那么大声地讲话。

她一直以为他虽然高冷，甚至有点不近人情，但冷漠外表下其实拥有一颗温暖的心。

他却会在她打碎水杯时默默收拾残局，也会在她睡着时悄悄关上敞开的窗，还会在她险些被篮球砸到时飞奔而来……

这样想着，夏苒有些惊讶，一个月而已，竟然也能发生这么多事。

多到她透过各种蛛丝马迹清楚地明白他学习有多好，却仍觉得他真心想和她做朋友。

桌前明亮的灯散发出温柔的光线，打在女生恬淡莹白的脸上，眼底折射出暖融融的光。

她眼眸清淡，微红的嘴唇缓缓绽开一个好看的弧度，却与白日没心没肺的笑脸毫不相同。

“2015年11月30日

网传感恩节会下初雪，现在看来显然是谣传。

是呀，凭借个人心意而揣测出的结果怎么能当真呢。

我应该很早以前就明白一个道理，可惜直到今天才忽然知道该怎样表述。”

“——世界以痛吻我。”

她慢慢地、仔细而虔诚地写道。

“我将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