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薄云浅层,一轮弯月高高悬挂,周遭零星点点,夜风轻拂,吹散了一丝燥意。
保镖将棠憎带到外面停着的黑色轿车前就离开了,防窥玻璃落下,露出封仄浅淡的眸子,与下午见到时不同,他眸中的血丝,稍显凌乱的头发,以及惨淡没有血色的唇,无一不预示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看来养父去世,真的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棠憎虽然不知道封仄家里的情况,但根据他平时的生活也能推测一二。
家里养子众多,他可能并不受宠,因此还要自己出来打工赚取生活费,现在人走了,那些养子没有一个露面,说不定都忙着争家产呢,只有他,第一时间来看望养父。
思及此,棠憎忍不住感叹封仄看起来冷酷无情,没想到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小可怜。
他眼中怜悯之意太过,封仄很难忽略,不知这人又脑补到哪里去了。
他轻微皱眉,勉强压下直接走人的烦躁,修长的指尖点了点把手。
封仄:“怎么在这里。”
棠憎:“打了人。”
封仄挑眉,上下扫了棠憎一圈,尽管没说话,但棠憎莫名读懂他的意思:就你这浑身又脏又颓的,更像是被别人打了。
不过这话没说,他偏了偏头:“上车。”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车子缓缓启动,平稳驶上路面,棠憎自从上车后封仄都没再说话,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明明灭灭的灯光洒进车内,描绘出他锋利的面部轮廓。
一路安静,车子很快停在棠憎家楼下,封仄依旧没有睁眼,司机突然下车,去了后面跟着的车子。
棠憎拿着封仄手机,正在联系修手机的人,封仄突然开口。
“下午发生车祸的时候我也在。”
棠憎手一抖,忍不住抬眼看向他,封仄眼皮轻掀,漆黑的眼珠子放空,似在回忆。
“我当时就在游轮上,只是事发前被推下了水,谁知正好逃过一劫。”
他嘴角溢出苦笑,“所有人都在笑,但是车掉下来后,他们都笑不出来了。”
“我想救人,根本过不去,汽油溢出来了,火在水面上烧起来,很快就到我跟前。”
“我只能亲眼看着他们在那边挣扎,最后慢慢沉下去……”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细听还有轻微的颤抖,显然是遭受了极大的心理伤害。
棠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脆弱的封仄,养父死亡的打击似乎揭开了他冷酷的外表,露出里面脆弱敏感的软肉,黑色的额发耷拉下来,浓郁的睫毛轻垂,眼睛被浅淡的阴影笼罩,前面微弱的光打过来,少年宛如破碎的神灵。
棠憎手心扣紧,被尖锐的物体硌到,心里涌上股难掩的愧疚,为自己之前的怀疑。
修理工发来的消息他也没有力气回复,本来也只是为了蒙蔽封仄的,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
他递出手机,垂下头:“抱歉。”
模棱两可的道歉,为触及他的伤心事,也为自己之前怀疑对方,甚至想过查他的手机。
对比之下封仄显得十分宽宏大量:“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说太多了,对你造成困扰。”
他抽抽鼻子,“你上去吧,别让家人担心。”
这下棠憎晚上睡觉都得爬起来抽自己两巴掌,想他真该死啊。
“没事,我一个人住,什么时候回去都行。”棠憎看着他,真诚道:“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了。”封仄溢出苦笑:“家里还有一堆事……”
他点到为止,棠憎瞬间意会,“那你快回去吧,有事可以和我说。”
他说这话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丝毫不觉他现在身份只是个贫困高中生,还被学校霸凌组织盯上,可能自身都难保,有什么资格管人家富商家里的事。
封仄眼中极快闪过丝暗色,抬眼又恢复如常:“好。”
棠憎再次递出手机:“这个还给你。”
封仄淡淡瞥了眼手机,没接:“你手机不是坏了吗,拿着用吧。”
棠憎:“那你怎么办?”
封仄:“我没有需要联系的人。”
换言之手机对他来说没有用。
棠憎立刻打开通讯录输入自己的号码,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今后你可以联系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说罢,避免对方再拒绝,他直接开门下车,“砰”的一声关上门,冲着防窥玻璃招手,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得见:“有事给我打电话!”说着他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少年站在车外,眼中的怜悯简直要融化冰块,尽管脏兮兮的脸颊,却扬起了世间最灿烂干净的笑容,封仄眯眼盯了两秒,丢开手机,轻轻啧了声。
突然觉得也没那么讨厌了,倒可以先留他一命。
司机已经坐进驾驶座,外面棠憎还在站着,他也没动,等着命令。
过了几秒,后排传来冷淡的嗓音。
“开车。”
司机立刻发动,车子驶出去后,后面渐渐没了棠憎的身影,旁边静静躺着对方刚才还回来的手机。
封仄看了会儿,突然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手机,摆在旁边,顺手从车内暗格拿出另一个摆过去。
三个一模一样的手机,整整齐齐码在真皮座椅上,后壳闪着低调的银色,封仄恶作剧般将几个手机打乱,最后随手拿起其中一个,直接打开车窗丢了出去。
手机刚刚落地,下一秒就被后面跟着的保镖车压个粉碎。
封仄打开另外两个手机,都是原始界面干干净净,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自然也没有棠憎和修理工的对话框。
所以他刚才扔出去的是棠憎还给他的那部。
封仄轻嗤,阖上眼,心里清楚不管他扔出去哪部,都会是棠憎还给他的那部。
夜色浓稠,晚风粘凉,车子缓缓驶进别墅区,远处洋楼灯火通明,预示着今晚的不平静。
——
棠憎住的老旧居民楼除了收物业费的时候能看到管理人,平时基本找不到,因此楼道的声控灯一连坏了几天,也没有人管。
棠憎已经做好了摸黑上楼的准备,谁知刚刚踩上去第一层台阶,“啪”的一声,声控灯应声亮起,照亮了破旧的被涂满岁月痕迹的灰白色墙壁。
棠憎发现不仅坏掉的灯泡被修好了,就连之前发暗模糊的灯泡都换了新的,整个楼道仿佛焕然一新。
他踏上五楼,刚走过拐角处,抬眼随意扫了眼上面,突然停下。
只见楼梯上方坐了个男人,穿着灰色工装服,头上戴了顶鸭舌帽,身边散了一堆旧灯泡,以及半瓶矿泉水,此刻他正在低头收拾工具包,听到底下有人来了也没抬头。
棠憎盯了他两秒,重新抬脚踩上楼梯,老式的居民楼梯并不宽敞,两个人也要侧身才能过,修理工坐下后身边的空隙只余半人宽,可在棠憎走近后他也没有让路的打算。
依旧低着头,整理东西。
棠憎侧身路过时低头扫了一眼,包里都是很平常的零件,只是里面随着他的翻动,不小心露出银色一角。
棠憎面不改色收回视线,来到家门口,开始翻找钥匙。
窸窸窣窣翻书包的声音在安静的楼梯间异常明显,修理工始终低着头,宽大厚重的手慢慢移向工具包下层的扳手。
“奇怪,钥匙呢……”
棠憎一边嘀咕,一边往光源下站了站,低头去看书包,光滑细腻的脖颈露出,是个毫无防备的姿势。
“啊,找到了!”
在棠憎慢慢拿出钥匙的同时,修理工缓缓抽出扳手,气氛无声焦灼,突然间头顶唯一一盏光源熄灭,四周立刻陷入黑暗。
几乎同时棠憎听到一声低微的手机铃声,他站着没动,隔了几秒后声控灯再次亮起,楼梯口处却空无一人。
棠憎立刻抽出钥匙开门,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吱——砰。”
老旧的防盗门被关上,棠憎回到屋里,听到声音,雏鸟抖了抖翅膀,绿豆大的眼睛瞅了他一眼,又重新趴回去。
棠憎丢下书包,里面有东西顺着滚出来,安安静静的躺在地板上,刀锋折射出锐利的寒光。
他随手捡起搁到茶几上,接着去洗澡换了身衣服,毛巾擦干头发,水滴顺着嶙峋骨骼蜿蜒向下,最后隐没在衣服里。
习惯性拿起手机,却没按开,突然想起手机坏了,他索性直接坐到书桌前,撕了张白纸,开始写最近发生的事情,最后用一条条直线,串联其中。
有些太过琐碎,列出关系图纸后,能够记起许多之前忽略的小事。
诡异的软件,类似预言诅咒的漫画,雨夜凶手,消失的头颅……
一桩桩一件件,全部罗列下来。
棠憎正记得入神,恍惚听见一阵敲门声,轻微的,细小的。
“咚咚咚——”
“咚咚咚——”
锲而不舍。
终于,他彻底回神,看向门口,通过下方露出的缝隙能够看到此刻外面站了个人。
小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支棱起小脑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棠憎走到门口,停了两秒,刷的拉开里面的门。
“先生你好。”
跑腿小哥拿出包裹:“有你的快递,请签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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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