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几个?”雨碎香惊呼发问。
“回娘娘,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吓得神志不清。”
雨碎香微张开嘴以示讶异,面色虽如此,可笑起来时就勉强许多,许是吓的。她挤笑时几近苦笑,“嗯,你们且退下去,陛下会处理此事,咱们不要乱了手脚。”一顿,她看向芫花,“芫花,真的不能陪我么?”
宫女几个互相对视几眼,忙上来劝说芫花。
传话寺人有心叫芫花走,又不敢拖。上头的令,大多时候不是说了就得这么做,让拖不能拖,真拖了上头又得气你。
最会为难人的就是这些!
芫花看出寺人的难办了,一抹娇甜的笑掬在唇畔,为她这张玉雪天姿的容添上和善,“这位公公,既是娘娘叫我留,那我必当留的,天不早了,你尽早去歇着罢,督公要怪,自然是怪罪我,再者有娘娘的意思在,我也算是听令了,无论怎么算也算不到你头上,赶紧歇罢。”
此话左不为难传话寺人,右会意了雨碎香和劝芫花的宫女,一切的话都揽在自个儿身上,着实一副善人。
宫女们笑着退殿。
“这姑娘人真好,怪不得娘娘喜欢她。”
“呀,你这话说的,不得喊人家一声督公夫人么?你个没眼力的小蹄子,活生生给人家降了份位!”
“嗯嗯,你说得也是。”
三两句玩笑话,就这样如水梭于宫人们的口中,话是最容易传开的,一句话是一桶水,一泼,便浸湿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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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香殿内就一张床榻,嫔妃们的床榻总是宽大柔软的,躺下四五个人都成。
芫花便被雨碎香强拉着睡一块儿。
进宫之前也没想到要多住几日,临时改的主意,芫花没有寝衣,又不愿麻烦了雨碎香,穿着自己的里衣便躺了。
雨碎香背对着芫花躺在床内侧,大抵是睡着了,呼吸很均匀。
芫花却不大明白,为何前脚刚死了人,嘴里喊着害怕,后脚却睡着了,甚至不做点噩梦不紧张一下。
芫花总觉得殿中空荡荡的,少了几份活气,整个殿呈一派过分的宁静。
宁静到墙角外细微的衣料摩挲声都被芫花纳入耳中。
芫花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很小的动静,竟把雨碎香弄醒了,雨碎香亦快速坐起身,快到令人生疑,她到底睡没睡。
雨碎香的手从被子里钻出,轻轻拉着芫花的袖口,“你怎么起来啦?可是我乱动吵得你睡不着吗”
芫花轻轻弯起唇,眸被笑眯做弯弯月牙,“不是的,我口渴起来找水喝。”
月牙舒展,鸦睫翕动,缓缓抬起,露出乌圆透亮的黑眸,黑眸中隐约晃着星子,晃过雨碎香的神思,逐渐地,雨碎香的眸由略微的紧张变为无神。
拉着芫花的那只手,也失力落到被子上,压出凹陷一块。
“你先睡着,不要害怕,狐鬼都是假的。”芫花轻拍雨碎香的侧脸,抚着她缓慢躺下。
芫花将手覆在雨碎香无神的眼上,轻柔地为她闭上眼,她的呼吸比方才更均匀。
芫花眨了下眼,眸里的星子不再闪亮,她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床,拢了对襟一边系一边走到窗边,“小鞍子,你别偷听了,还不下值做甚么呢!?”
墙角外一阵骚动,随之,夜的墙边,多了一簇奔波的黑影。
芫花在殿里转了两圈,这才发现少了一只赤狐。雨碎香说不敢靠近赤狐,却没说赤狐已不在殿里。
殿内外宫人们都歇了,雨碎香不喜有人一直盯着候着,无需宫人夜里当值,此刻里里外外俱是一片静。
芫花站在窗边,朝佛云殿深望。
……
“太后娘娘,您先继续睡罢,奴才去处理,明儿一早给您个交代。”
太后眼都不曾抬,只颔首,“筝琶,你有心了。”
筝琶笑笑,福身往外退,“为娘娘尽力,是奴才的本分。”
殿门闭拢,筝琶沉着脸朝下人房去,她步子急促。
下人房不止一间,三人作一间,佛云殿里有四间下人房,死了的那位和筝琶住一间,正躺在床铺上,人还没凉透。
分明死了人,却没人出来看,因她们都害怕得不行,生怕狐鬼夺的下一条命就是她。
筝琶回到她那间下人房前,先去了各间,“此事你们不许说半个字,扰了太后娘娘歇息绝不姑息各位。也不必惊慌,已有人报到陛下那儿去,马上就有人查办。”
打点完了那边,筝琶推门回下人房。
死了的那位仍旧躺在床铺上,整张脸皮都没了,看上去被扒没了,血肉模糊。身上衣裳被抓出痕迹,明显不是人撕扯的,而是活生生被利爪抓出来的,脖子上一道大血口,被扒开了,辨别不清何物所伤。
人还没凉透呢,肉还是软的。
酥梢在她旁边哭哭啼啼,浑身抖个不止,眼泪鼻涕混在一块儿不知谁是谁,被推门声吓得要叫,发出来却是无声动嘴。
喉咙被毒哑了。
筝琶阖门,款款走到酥梢身前,拉起她的手,“酥梢,别叫,遮楼只是有些累了,咱们送她回家罢。”
酥梢恐惧地摇头,目光里来人不是人,而是一个张着血口的恶鬼——她真的神志不清了。
“听话,酥梢。”筝琶抱过酥梢,让她的头埋在自己身前,细语着安慰,“你想不想回家,若不然同遮楼一道?”
恶鬼露出尖牙,黏血从口中滴落,顺着酥梢的背脊,令她颤栗不止,她猛然后挣,抬手打了筝琶一巴掌。
“胆小鬼。”筝琶摸着脸颊红烫一处,不再理酥梢,她左右环视一圈,忽冷了面,瞪大眼朝向酥梢,“狐狸呢!?”
一听狐狸,原就断线的神志彻底崩盘,酥梢只无声恸哭,抱着脑袋疯魔不已。
“酥梢,若我找不着它了,那你同我一起死!”筝琶扯着酥梢的头发,强拽起她的头,让她直视自己。
酥梢不能言语,眼眶嘴巴因恐惧,已扭曲得不像样。筝琶猛地甩开酥梢,酥梢额角撞在床栏上,砸破皮,流了一股血。
死寂的夜,窗外忽瞬过黑影,牵动一阵微风,让支着的窗砸拢。
心微跳,筝琶回头,步步走向窗边,手搁在窗边,停了会儿,倏打开窗。
夜沉。
无人,无物。
凉风佛面,心逐渐平静,筝琶松了口气,提步往外走,似乎要找甚么。
推了门外出,筝琶脚步猛顿,瞳孔缩小,再缩小,小到骇人。
院里桃树矗立,嫩桃瓣瓣飘落,擦过凉夜,卷过枝上坐着那人的粉裙角,暧昧地缠绕过,才顺着裙角下那茸长的白尾落下。
芫花抱着赤狐,赤狐爪下尽是鲜血,她这样抱,亦沾她满身血渍。
芫花抚摸赤狐的头顶,赤狐耳朵和芫花的狐耳同时动了动。
阴雨绵绵,天色暗沉,可筝琶却看清芫花身上的每一处。
死一般的寂,是赤狐咕咕叫起来划破的。
“难怪不说你身上人味儿这么大,你真是个狐人呐!真厉害,教教我呗?”
狐人?也太难听了,还不如叫她狐狸精呢。芫花两手在赤狐前胳膊下,将它举在面前,“想学呀?”
“想!”
“等你不会再被抓来利用再说罢。”芫花将赤狐放到自己肩上,身下发力,跳到地面来,挪着小步子朝筝琶走去。
狐耳,狐尾,人身,肤在阴黑的夜中白得瘆人,偏生她媚眼纠缠,定住筝琶的双腿,动不能弹不得。
惊惶的瞳仁中,狐妖逐渐放大,直至停在她面前三寸近距。
纤白的指沾着暖意,攀到筝琶的下颌,指尖微掐,掐着她下颌上的皮肉,让筝琶整个头下低。
芫花有些矮,她只能这样让筝琶低头,才得以与其正视,芫花唇畔轻柔地弯起,“谁叫你扒遮楼的脸皮的?让我想想,是不是要嫁祸给狐鬼,说甚么嫉妒别人的脸,于是偷了去,要自个儿用?你们可真坏呐。”
她的笑生来就沾着蛊惑,无论男女,似乎都被一双眸,一声笑,勾走神思。
“好筝琶,待会来了人,你就实话说,可不要嫁祸给咱们小赤狐,它是雄狐,不要女人的脸。”芫花笑起来,狐牙露了尖,“也别说是我,我这张脸修了好久,还不够漂亮?才不要旁人的呢!”
语罢,芫花也不再装,娇媚柔情尽弥,坏意恶劣的笑翘上唇畔。
轻笑夹戏谑,伴着阴雨入耳,筝琶一眨眼,狐不见了,只能闻见狐狸的温香流动,朝着佛云殿正殿而去。
太后没能睡着,殿里闹了狐鬼的邪门事,心里总是不踏实,夜里翻了身,朝向床外侧。
这么一朝,太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太后娘娘,睡不着么?”芫花点燃灯,自己的异处与肩上的赤狐同时暴露,太后一眼览尽。
“狐裘舒服么?”狐狸的眼摄魂,杏眸摇曳魅惑,让浓夜愈发诡谲。
指尖缠攀上脖颈,太后僵躺卧着,不敢挣扎,她感受到颈下的指用力,指甲掐进了皮肉。
可这只狐妖,脸上却还在笑,笑得那样无辜,那样单纯,叫人难以置信她手上正在掐人。
脖子涨血,太后的额头起了青筋,眼角泛着可怖的猩红,她呼吸全乱,胸口起伏错乱。
“狐……妖!哀家……不会放过……你!”
“嗯?”芫花俯身在太后唇边,“您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一盏光自殿门而来,灯笼的红光靠近,与太后床边这盏烛相融。
芫花没有回头,只有肩头的赤狐支头去看来人,芫花轻轻说:“欺津,你办事太慢了。”
郁决半蹲下身,拉过芫花的小臂,拉不动。只得开口,“太后,要留。”
茸尾本在摇晃,闻言停止,高高竖起,芫花的耳朵也立直。
尾巴和耳朵的变化,郁决看在眼中,他知道,狐狸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