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与宦（宦官） 第44章 第43章

“你不要入宫。”

郁决一口驳了芫花想进宫见雨碎香的请求。

芫花抖了抖被子，扇起一阵凉风，“为甚么？”

随着被子落铺在身，身侧软陷下去一块，狐狸身上独特的一股温香若隐若现。

“你不要参与这些事。”郁决伸手到后腰摸了摸伤口，突然有一只暖呼呼的手握住他的。郁决一顿，厉了声，“抓我干甚么，松手！”

“不能参与，你为什么要我帮你写假信？”芫花前将前一句话接完，抓郁决的劲儿更大，“郁大人，你不要摸伤口，容易再崩，会大出血，我不想让你死。”

手被反着钳在身后，会有一种犯人被拷的感觉，很诡异！

郁决试图抽手，没能抽出来，索性做出侧身的动作，芫花感觉到他要转身，便松手了。

郁决转过来，打眼就和芫花对上，乌亮清透的眸，轻轻眨了下。

又在抛媚眼。

郁决在心里骂了芫花两句，往前挪挪头，伏到她胸膛上去，她呼吸时的一起一伏，鼻下温息，都令人贪。

他不开口说话，就这样靠着，芫花也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在这儿装死。

芫花的枕头被迫分了一半给郁决，但她忍了，因为郁决还是答应带她进宫了。

翌日，下了淅淅沥沥的阴雨。

在宫门做了例行检查，又将人核实过，有雨碎香的令，赵临聿的批准，还有郁决陪在身边，这一路进的很顺通。

两把暗青的伞撑开，行走在宫道中，一前一后走着。

临近寒香殿，站在大殿门外，郁决停了步，随行的一个寺人领着芫花入内。

鲜亮的桃粉融进凄凄凉雨，步步踏入三扇殿门，她身上的色彩似乎都被殿室的阴影笼罩，鲜明也逐渐黯淡。

郁决已经转身走了，又侧身回来，回眸望过愈来愈远的那个背影，他开了口：“晚些时候过来司礼监，我在那边等你，再一道回府。”

“嗯，记住了。”

两名寺人合上殿门，连眼都不敢抬。

一声沉闷微响，那抹粉终的与他隔绝。

“狐鬼神说，吓人得很！”雨碎香神采飞扬地演示一遍宫女们是怎么传这个事儿的，“‘救命呀救命呀！我看见狐鬼妖精了！’跑到宫道上，撞着旁人了，引得人心惶惶。我同赵临聿讲了这事儿，他说这世上并无鬼神。芫花，你信么？”

芫花，你信么？

“不信。”芫花肯定地弯唇笑，“指不定是那几个宫女看见了甚么物什，影子形状有些吓人，自个儿幻想成鬼神。”

雨碎香在殿里走来走去，“嗯……倒也是，可我还是害怕，我连小芋头都不敢抱了。”

雨碎香实在害怕，这几日都要丫鬟们陪着一起才睡得着，通常是困得不行了才敢睡，芫花这趟见她，她眼下青圈堪比上郁决那个鬼作息的人了。

倘若雨碎香知道和自己待在一块儿这位才是真的狐鬼，那她估计会吓没命。芫花设想了一下，很想把耳朵露出来吓吓她，不过作罢。

芫花问：“从何处传开的？”

“佛云殿那边，似乎是一个叫遮楼的宫女在说，本是宫女们私底下说，结果就因为那个乱跑的宫女闹开了，”雨碎香不再踱步，撩起裙摆坐到芫花身边来，压低声音，“据说是狐鬼现世，夺人性命！可如今还没人死呢。”

狐鬼现世，夺人性命，听听，多可怕呐，还是在这幽幽深宫，还是在这慈悲名声出头的太后宫殿里。

先前太后打着为天下生灵修庙，后来亲信太监滥杀的事往外传，本就让人对太后心生怀疑，现在又来个狐鬼现世。

于是，这事儿在宫里两个版本。其一，太后滥杀在前，修庙在后，修庙是为赎罪滥杀，狐鬼是来报复她的；其二，修庙在前，滥杀在后，修庙只是装个仁慈模样。

说到底，哪个版本都在控诉太后有错。

芫花倒是爱听。

不过奇怪，既是如雨碎香说的那般可怖骇人了，赵临聿不管么？郁决不理么？宫里的，都吃干饭么？

思绪变成一只小狐狸，踩着云朵乱蹦上天。

“芫花！”雨碎香摇芫花的手臂，似乞求似撒娇，“我方才说的，你考虑考虑，好不好嘛？”

云朵突然消失，小狐狸砸到地面，思绪落回了脑际。

芫花眨巴眨巴眼，是真没听见她刚才说甚么，“啊？你将才说甚么了，我没听见。”

“我说，你能否陪我在宫中住几日？我真的很害怕那狐鬼。”

.

阴雨细碎，斜飞过司礼监衙门。

雨中，飞过一只被淋湿的小鸽子，它咕咕叫着，却被人揪住翅膀，连脚下信带鸽，一整个被抓进值房。

郁七解绑小卷信，掏了根细绳绑住小鸽子的腿，将信呈给郁决，“从寒香殿出，不知去向何处。”

小卷信未署名也未写寄予何人何处，信中不过两字——动手。

“娘娘真是好计谋。”郁决将信重新卷好，系在小鸽子脚下。

小鸽子不停瑟缩，羽毛被它压了又压，生怕眼前这个人要了它的鸽命。

小卷信绑好，几乎没有取过的痕迹，郁决摸了摸小鸽子的头，顺它那些被它压歪的羽发，“去罢，干活去。”

手松，小鸽子扑腾翅膀，飞出司礼监衙门，朝远处而去，而远处，正是逶迤肃立的佛云殿。

值房很寂静，内外寺人做事办事，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悄悄的忙。

良久的寂。

是郁七破了这份寂，他面上露出了不解，“督公，我不懂。”

“说得好，本督也不懂。”郁决批注最后一本折子，随手一罢，“你去瞧瞧，佛云殿里的人有没有甚么矛盾，亦或谁有二心想叛主。”

“是。”郁七领命而出，却发现已经批完所有折子的郁决还没起身的准备。

郁七犹豫了一会，临迈出门槛时，忍不住问：“打探完回司礼监给您报么？”

他实则想问，待会我回来，您老还在不在这儿？还是上府寻您去？

毕竟，找不着人呐。

郁决没说话，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近来总是对自己琢磨不透，多犹豫多顾虑，做事也不同往常果断。

最明显的体现，是在于自己的行踪。郁七郁束两人轮换在身边跟着，找不到他人，提前问他，他也确定不下来。

于是，郁七郁束从找督公，变成了找芫花。若司礼监，东厂，督公府，都找不到，那么大抵就在有芫花的地方。

打心底儿说，芫花乱蹿，也不好找，两人的活没少麻烦。

想好了话，郁决正要开口，外头忽跑来一个寒香殿的寺人，他低头传道：“督公，雨娘娘叫芫花姑娘在殿里歇几日。”

“……”

郁七悄悄抬眼观察郁决，他老是一张死人脸，不过也有区别，眸眉皆淡，那是他心情尚可，两眼一眯，那是他又要生气。

此刻一眼，显然是后者。

郁七收回眼帘，不想知道答案了，加快速度迈出门槛。

郁决诧异，面上还是那副臭脸，“她答应了？”他可不会信芫花能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

她从不离他太远，当是发现了甚么。

“是……芫花姑娘特地嘱托过奴才，叫奴才强调……强调她想在这儿待几日。”

虽然郁决想到一些缘由，但他仍旧不许，他拍了拍桌，一字一字说：“把她拖到司礼监来！本督去趟嘉德殿，若回来时不见她人，当办事不利严罚！”

消息再传回寒香殿，寺人还没将郁决气急败坏的样子演出来，就有人惊恐万状地跑到殿里来。

“娘娘，佛云殿……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