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寂,芫花缓缓偏头,绝色动人的皎容上,却没有露出属于她这只狐狸精蛊人时的媚。
眸对眸,凉夜好像凝固。
“为甚么?说个理由,我不满意,就要了她的命。”
芫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郁决也不是,两个不讲道理的在这儿说理,显得格外不称头。
郁决两双眸对上她的,两人各不相让,郁决忽然一声轻笑,没有作答,他抬手到床沿,探至太后的脖后,精准地寻一处穴位,指尖发力,太后猩红充血的眼闭上了。
做完一切,郁决才道:"我想替先养父还案,游家被太后迫害,家破人亡,当为了允暖,你留她一口气。"
说甚么做甚么,每每开口,成了命令,他好像就不会和人商量一样,芫花听着耳朵难受,再看他那副模样,更烦。
“你是挺惨的,可是,”芫花勾起嘴角,张扬的肆笑彻底展露她的劣性,“与我何干呢?”
芫花这话,本是在说还案于她无关,他听着听着,则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与她无关。
言语字字戳脊骨。
郁决的笑意怔了不过眨眼瞬息,竟不消反盛,唇角弯得愈发深,几近扭曲,“说的好!与你何干?”
气氛僵止,恰阴雨伴雷,打了下来,白光乍起间,芫花看见了郁决笑意凛凛的眼,微扬的眼尾本该昳丽温柔,此刻却堆叠着令她后背发凉的阴瘆。
可芫花也不服气,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近太后身,能杀了太后,她不愿就这么算了,她梗起脖子,直勾勾冲对郁决,硬了头皮说:“我说错了吗?”
“你说的,那自然都是对的,只怕你也是早受够了咱家,先前口口声声哄骗咱家,说甚么你不想报仇雪恨,如今怎么又来这里了?”郁决阴冷的笑不绝,他没改蹲着的姿势,干脆就这样用膝盖挪动,凑到芫花面前,猛一使劲,抓着芫花的腕。
白细的腕,无需他多么用力就能掐红一片,但他用力了,芫花觉得这人真想掰断她的手。
"咱家叫你一道回府,你死活不应,如今想来怕也不止为了来佛云殿罢?杀了太后,一夜就够,雨碎香叫你多留,你就多留?没衣裳换也要留?只是不想和咱家在一块罢了!"郁决拉芫花的手向自己一侧拽,芫花挣不过他,整个身子砸到他怀里去。
人看起来清瘦,衣裳里边儿却硬邦邦的,砸得芫花脸疼。
芫花哪里明白这人突然发甚么羊癫疯,只在意自己的脸,修了这么久,说砸就砸,砸坏了可怎么办!
那么凶的语气冲她一只狐撒,简直把狐气炸了好嘛!!
“你好好和我……”芫花话还没说完,被郁决摁着后脑,口鼻全伏进胸膛之中。
郁决轻轻抚摸芫花的后发,低了头在她狐耳边低语,“闻闻,是不是你喜欢的那股子熏香?”
芫花被迫嗅嗅。
不是的,有异样的味道,芫花明白那是甚么味道。
是太监才会有的味儿。
“幸好神宫监的混物打翻了香,否则就让你分不清了,宦人腥臊。”郁决轻飘飘地笑出声,掐手变成了拥抱,不,不是拥抱,是他单方面的拢抱,“别以为咱家不晓得你喜欢之前那股子熏香,像天盟山的气味,是罢?”
闷在起起伏伏的胸膛,芫花快要喘不上气了,她闷着呜呜叫几声,又推郁决,郁决才发善心,放松点力度。
殿外响起细微的声,是郁七过来了,他贴在门外,小声说,“督公,雨娘娘醒过神来了,在找芫花。”
芫花从他臂弯中抬脸,眯起的杏眸没有一颗星点。
郁决头更低,去蹭芫花的脸,口中还在发疯一般地絮絮,“一路过来你给那么多人都抛媚眼,怎么不给咱家也抛一个?不愿?不想?嫌弃?可惜呐,可惜呐……”
“督公?”门外声再起。
芫花被蹭到鬓发全乱,她吸了口气,趁空隙间,用力抬膝盖,狠力踢向郁决平坦的小腹,空无一物的地方,一脚过来,不比有物什的舒坦,相反,再撞创口,剧烈的痛得逼着郁决松开手,弓弯了腰,蜷在地上。
“你发甚么疯!想和我一起死直接说!”芫花站起身,拎起地上揣手看戏的赤狐朝窗走去,“我姑且放她一阵子,接下来的你处理,处理不好也枉了你督公权势熏天的名头,我不介意和你被扣上谋害太后的罪一起去死!”
芫花走得飞快,背对着郁决,他看不到她惶惶的神情。
她撒谎了,她根本不想死,郁决一个人死就行了,她化人才多久,万万不能死呀。
开玩笑,王暮骂她惜命胆小,那是假的不成?
郁七没听见回答,担忧地推门进来,一进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那督公,那养父,就蜷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似乎还发出若有若无的气声。
郁七咽了咽口水,缓步走近,总、总不能在哭……?
“督公?你……如何了?”郁七跪到郁决身边来,小心翼翼询问。
靠得近了,才发觉,郁决在笑。
“和咱家殉情,那敢情好呐……!”
模糊呢喃的话语,郁七没能听清。
身下的痛久久缠绕,那一膝盖真真是一点力气都不收。郁决撑着手,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厂服下沾的灰,他勾着唇,眼里的阴鸷还未收,“天盟宫谋合太后不成,余孽反目成仇,毒哑了娘娘,还将几个过路的下人也一并毒哑,郁七,你说他们是不是比咱们这些阉人还狠毒?”
郁七垂下眼,打袖中拈过粉末 ,掰开太后的嘴,尽数灌入。
“是,天盟宫,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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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花呢!你们都怎么回事,那么大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雨碎香急得手心捏了放,放了捏,听说了郁决已经往佛云殿去了,又不敢出殿。
要不是筝琶将那封没呈上来的信的内容告知她,还同她说自己能出宫,可以打探她小妹的消息,她才不会把小芋头借给她,帮她找借口除掉她同房的那两个小宫女。
“赶紧给本宫找!”到时若是筝琶出事,只要芫花能证实她一直在寒香殿不曾离开,加上郁决又上心芫花,她也就不怕被连罪。
她宁可利用旁人,也不愿相信赵临聿。赵临聿总打着对她好的由头,干些骗她的事儿,她其实知道墙外有东厂的耳目,也知道他们会把她的事尽数告诉赵临聿,他们也只是奉旨办事,她不气他们,只气赵临聿一人。
或许对赵临聿有过情动,也只是在他登基以前,自他登基,一切都变了,他老是用着保护她的名义去隔断她与旁人的联系,若不是芫花是郁决身侧的人,赵临聿也不可能放她和芫花过多接触。
逃到天盟山密林,她是真的想再也不回来,在山下养狐狸磨草药制秘器,挺有趣的。
家里小妹是雨碎香唯一亲近的家人,在得知家人用小妹威胁时,她并不知道赵临聿已经派人干预了。理智在沾染关心之人时,最易泯灭,她来不及设想助纣为虐的后果。
“娘娘,真、真的没见着督公夫人……”
“谁让你们这样喊我的!”芫花拎着赤狐,不知从何处走来,她走近雨碎香,一把将赤狐甩到她身上去,“我只是去小解了,看到了小芋头,顺手抓回来罢了。”
赤狐满爪子血,腥味扑开,吓得宫女们连连后退。
“别怕啊,我抓它,它没认出我,把我抓出血而已,”芫花抬抬袖子,袖子沾血,打眼一看貌似真像她的血。
一个宫女连忙说:"奴才去拿伤药。"
芫花抬头制止,“不必,我衣裳脏了,也不便再留,这就回去了。”
雨碎香抱着赤狐,欲言又止,芫花意深地看她一眼,说,“娘娘别怕,郁决在查办狐鬼的事儿了,定给娘娘一个合理的说法,毕竟,世上从无鬼神。”
赤狐动动耳朵,不认同地看向芫花。
芫花的狐耳狐尾收去,她现在是个完完全全的人,瞧不出一点端倪。
雨碎香读懂芫花的意思了,芫花坦明了是不打算追究此事的,叫她别怕,也是真的告诉她,你不会有事。
雨碎香喉咙动了动,吐出微弱的一声,“嗯。”
芫花走后,宫女几个还在殿门边张望。
“你听没听见姑娘方才说的?”
“听见了,我又不是聋子,姑娘不许我们叫她督公夫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
“噗,你不懂啊?俩人吵架了呗,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就别管啦。”
小宫女说错了,说错两点,芫花和郁决既不是夫妻,也没有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一架从暮春,吵到酷暑。
郁决将太后的幌子递交上去,收了遮楼的尸首,筝琶,酥梢,并在场所有知情宫女一并押入东厂,唯一的区别是,知情宫女们的处境好点,没有上刑,只是扣着,另外的,半死不活。
没有狐鬼,只有想造反的江湖势力和痴心妄想的太后,太后彻底垮台,被变相软禁在佛云殿,只待找出游家被陷害的证据,名正言顺结果太后。
朝廷之中一切尚好,考试也如约进行。
只一点让郁决心烦。
那夜以后,芫花拖着枕头回去下人房,每日只做晚膳,工钱也只要一半。主要因为早膳起不来,午膳郁决他不一定回。
郁决再也不做梦了,睁目闭目,再也没有了芫花的主动闯入。他总在晚上去后院寻芫花,见是见到她狐了,可以前那些小把戏不管用了。
“郁大人,这大热天的,你冷,骗哪只蠢狐狸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