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赫连春愣住了。
胸膛上的身体温热,柔软,一颗跳动的心脏贴近着他,砰砰,砰砰,急切响在耳边,仿佛无序的乐章。
生平第一次,有人离他如此近,近得像是双生藤蔓,生来,就该相伴而生。
梁阿稚眼睛闭的死紧,紧紧抓着赫连春的衣襟,缩在他胸前寻求安全。
轻微的哧啦一声,某人的衣裳似乎裂开了。
大黄盘桓在赫连春身边,看着和他主人贴在一起的女子,不大的脑仁努力地思索着,不知道要不要下口咬。
赫连春回过神,脸黑了下来。
“梁阿稚,松手。”
“不松不松,不松!”
“松手!”他咬牙低喝。
“不松,除非你让大黄走开!”
……
大黄被赫连春一看,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开了。
赫连春压着怒意低喝道,“梁阿稚!”
梁阿稚睁开一只眼睛警惕地看了看,确认大黄走开了,这才吐了口气,浑身松懈下来,从赫连春身上爬下来。
这过程中,赫连春始终没说话。
梁阿稚觉得有点奇怪,朝他看去,只见赫连春冷怒地看着她,他的胸口凌乱无比,衣襟甚至裂开了,七零八落。
活像个被……那啥了的人。
她登时尴尬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谁叫你让大黄咬我,我是情急之下……”她越说越小声,似乎觉得自己确实不占理,只好道,“好吧,实在不行,我赔你一件衣裳好了。”
赫连春冷笑道:“就你?”
梁阿稚更尴尬了,赫连王子的衣裳昂贵奢华,她确实赔不起。
“那你想怎样?”她无奈道,“算了!那你让大黄咬我一口吧,这回我不跑了。”
她也没力气跑了。
可话音落下,左等右等,就是没听见大黄跑过来的声音,梁阿稚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去,却只看到面前一片空荡荡的草坪。
赫连春竟然走了?
梁阿稚眨了眨眼睛,看向不远处也一脸茫然的大黄,问道,“你主人呢?”
大黄嗷呜一声,表示它也不知道。
梁阿稚终于完全松懈了,全身放松地躺在草坪上。
夜空星子璀璨,凉风吹拂过草场,送来清冽的气息,舒服极了。
“大黄,这次比赛我一定可以给自己和萤声争口气的,对吧?”她看着夜空,轻声说。
大黄舔了舔爪子,乖巧地趴了下来。
*
赛马会终于如约而至。
各国的使者都陆续到齐,皇宫里热闹了起来。
萤声也激动起来,干活都有劲了,还弄来了布料,哼哧哼哧地给她做赛马的衣裳。
梁阿稚手笨,就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萤声刺绣。
又不放心地嘱咐:“萤声,不用绣得多好看,能穿就行了。”
萤声边绣边喜滋滋地道:“那不行,我得做得漂漂亮亮的给公主穿。”
梁阿稚心里一暖,笑得见牙不见眼,“等我赢了,拿来的银子给你买喜欢的东西吃。”
萤声撅嘴道,“不要,银子得留着给公主出嫁用呢。”
梁阿稚摇摇头,没接话。
她这种身份,谁愿意娶她?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昏暗的油灯下,萤声看她神情落寞,不由鼓励道:“两日后就是赛马会了,公主肯定会给我们安朝赢回面子的!”
梁阿稚想起什么,愣了一愣。两日后的赛马会,她还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参加。
她曾问过赫连春,他只说让她不用担心这个,旁的什么都没说,她就没再问。所以,届时她能否以安朝的身份出场还未可知。
又也许……她会成为安朝的叛徒。
梁阿稚叹了口气。
萤声搁下衣裳,把她推去睡觉,梁阿稚也没拒绝,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等到萤声吹灭了油灯走出去,她才在黑暗中慢慢地睁开眼睛。
脑海中,掠过很多人。
父皇、皇姐皇兄、皇妹皇弟、教养嬷嬷……无一例外的,记忆里他们或是疏离或是厌恶的神情一一在她面前浮现。
梁阿稚心中酸涩,刻意让自己不去多想,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几日后的清晨,赛马会动员开始,曲朔奉命来接她。
曲朔来到宫殿门外,站在十数年未曾翻新过的破旧台阶上,抬头看着早已掉色的门匾,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公主,赫连王子让我带你过去。”
大门被萤声拉开,梁阿稚已经端坐在庭院中,看见他,她意料之中地点点头,站了起来。
她今日穿一身的赤红骑装,乌发摇动,单薄清冷的身姿如同锋利柔软的烈火,似乎很矛盾,却又奇怪的合理。
曲朔眼中掠过一抹惊艳。
梁阿稚走到他面前站定,微笑道,“我猜,赫连春是让我进远岐的队伍,是吗?”
曲朔点头,“是,公主介意吗?”
梁阿稚柔声道,“你们赫连王子都敢让我替远岐出赛,我还介意什么?他不介意就好了!”
曲朔同她会心一笑,伸手道,“公主请。”
这一刻,他们这些人不再是异国的上下属,而是一个战线的朋友。
另一边,安朝的皇帝、梁阿稚的父皇,果然没有派人来带梁阿稚去赛马会。
梁阿稚跟着曲朔出了宫,伴随着其他国家的使者一起,来到宫外广阔无垠的赛马场地。
草场上,劲风席卷,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营地,参赛的人都站在自己国家的营地内。其中,安朝的营地是最大的,人也最多。不仅如此,很多国家的人还过去寒暄送礼,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远岐自古以来都很低调,所以没人注意远岐,更没有注意到远岐的营地帐篷边多了个红衣姑娘。
梁阿稚来的时候,赫连春已经到了。
他站在帐篷外,抱手眺望远方。
依旧是白衣黑发,长身而立,凛凛站在风中,宛如一柄如霜清冷的长剑,又矛盾的随意闲散,眉眼含情。
耳边传来梁阿稚走来的声音,他没动,只是含笑问道,“伤心吗?”
“伤心什么?”梁阿稚不明所以。
“你的父亲带来了所有孩子,却唯独漏了你。”
梁阿稚波澜不惊道,“这不是很正常吗?”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没什么意外的。如果皇帝让她来了,那才让人多虑呢。
赫连春笑了笑,转头看她,“看来你已经百毒不侵了。”
“把我说的那么难听干什么?我又不是毒人!”梁阿稚笑着看向他,“而且,我也没有百毒不侵,我有在乎的人。”
她目光灼灼,仿佛燃烧着生命力。
赫连春察觉到了,但没有回视她,只淡淡道,“那就努力,保护好你在乎的人。”
“我会的。”梁阿稚坚决道。
开赛时间到。
号角声悠扬,传过广阔的草场,所有人都严肃紧张起来。
安朝作为最大的国家,需要宣布规则。梁安帝眼风一扫,大将军随即出列,手捧黄绢,朗读了本次赛马会的规则。
第一轮比赛在这个草场上进行,其中,比赛又细分为三小赛。
第一赛,每个国家派出一人位于同一起跑线,最先抢到花球的获胜。
梁阿稚听到那熟悉的规则,不由看了赫连春一眼。
赫连春却似乎没听见,懒洋洋地看着远处。
规则宣读完,各国派出一人参赛。
各国后援的人都对自己的赛员再三嘱咐,让他们放松不要紧张。远岐这边没什么人,只有赫连春,曲朔,萤声和几个侍卫。梁阿稚以为赫连春会对她说几句话,但他什么都没说,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窝在交椅里随意地喝着酒。
曲朔笑着和她说,“公主放轻松,您一定可以的。”
萤声也握着拳头道,“公主加油!”
梁阿稚笑笑,翻身上马,骑了出去。
当她露面在各国面前时,不少国家的人都对她议论纷纷。
“那姑娘是谁?远岐来的吗?”
“看着眼生。”
“远岐竟然是女子参赛?似乎好久都没有过了。”
很巧的是,安朝派出的人是梁明珂。
当梁明珂看见她,脸上的骄傲登时被震惊取代,“怎么是你!”
梁阿稚淡淡道,“怎么不能是我?”
梁明珂反应过来,手一指她,厉声喝道,“梁阿稚,你这个叛徒,竟然替别的国家出赛!”
梁阿稚道,“你不是说我不配替安朝出赛吗?”
梁明珂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梁阿稚笑了笑道,“绍华公主,你还是专注比赛吧,别替安朝的皇帝丢了面子。”
绍华是梁明珂的封号。
她没有封号,甚至没有正经的名字。曾经宫里人看见她时都很尴尬,不知道称呼她什么,只能叫她八公主。
“你竟敢这么称呼父皇,”梁明珂难以置信道,“梁阿稚,你忘了你的身份吗!”
梁阿稚却已经骑着马到了起跑线上,不再理会她。
梁明珂憋了一口气,只好也骑马走到起跑线后。
十多匹马,排列到红绸前。
出战的人都是各国的精英,但一些国家会保留实力,不会先派出最厉害的人。
安朝就是这样,第一场比赛安朝没有派出马术最厉害的云真郡主,而是派了梁明珂。
梁阿稚往若境的位置扫了一眼,出赛的也果然不是百里蘅,而是另一个年轻姑娘,长得和百里蘅有几分相似,应该是百里蘅的妹妹。
各国出赛的人大多互相认识,毕竟高手都惺惺相惜,赛后会联系交流,因此本次比赛很多人都互相认识,但他们却不认识梁阿稚,纷纷偷眼看她。
梁阿稚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面对如此盛大的比赛,虽然她已经做好准备,却仍是生理性的紧张。
她努力地调整着呼吸,抬眼,朝远岐的方向看去。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赫连春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身影。
他依旧懒洋洋躺着,身边已经躺了两个喝空的酒坛子。其他国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替自己国家的选手捏一把汗,呐喊加油,他却很随意,似乎只是来这里欣赏草原的美景,又似乎,他依旧是马师,而她只是换了个更大的场地练马而已。
鬼使神差的,她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重新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