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城门两侧,驻守的士兵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巡查任务,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城门,士兵们立刻警觉,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车夫紧勒缰绳,马车缓缓停下,车帘被人掀开,内里探出个头,孟道元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了靠近的那名领头的士兵。
士兵接过令牌,仔细地端详着。令牌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正中央刻着秘书省的徽记。士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示意其他士兵放行。
马车再次启动,穿过了城门,远离京城喧嚣的市井之声,不急不缓地沿着山间小路蜿蜒前行。
车轮碾过碎石和泥土,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山间鸟鸣不断,只衬得周围更加幽静。车帘随着山风轻轻飘动,车内人的轮廓在摇曳的车帘后若隐若现。
“此去秦州需数月才归,你居然不带上你的小王妃?”孟道元靠着车厢,他侧眸瞧着闭眼暇寐的那人,打趣着问了句。
沈昱掀眸扫了他一眼,不做回答。
“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之时,你竟舍得留王妃一人在家。”孟道元肆无忌惮调侃,不似之前在秘书省那般假模假样。
沈昱抄起手边的书砸向他:“你烦不烦?”
“急了?”
孟道元抬手,让他放下即将丢过来的另一本书:“秦州地靠南桑,我以为你会带着她一起。”
山路崎岖,两人坐在车厢随着马车颠簸起伏,沈昱掀开车帘,车窗外,远处雾色未散山色空濛,近处山木层层叠叠绿意盎然,为山间小路增添了几分神秘。
他收回目光,放下车帘:“此去路途艰辛,难免会有意外,她若跟着来只怕会有不测,留在平阳倒能安全些。”
“意外?”孟道远心下一紧:“这是何意?”
沈昱淡淡一笑,沉默着挑眉看他,慢条斯理道:“孟大人有所不知,自我回都以来,朝内可是有很多人盼着我死的。”他脸上笑着,眼底却异常冰冷:“这荒山野岭的,山匪流寇众多,死那么一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道元脸色瞬变,他急忙转过身掀开车帘四处查看。
周围平静如常,不似有埋伏的样子。他紧蹙着眉头回过身看向沈昱,质问道:“离京之时为何不带几名护卫?”
沈昱无奈耸肩:“是我不想带吗?”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孟潜啊,是你自己说的此行是去考察,要绝密低调。”
两人汇合之时沈昱身后跟着一众守卫,他当下只觉得人多势众难免有些引人注目,便开口提了一句,谁曾想过跟他在一块会这么危险。
“孟大人当时都这么说了,我哪有不听的道理。”沈昱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陛下口谕,此行实地考察绘制水道图由你做主,我只负责辅助,既是这般,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护住我这条命。”
“……”
孟道元冷眼瞧着他,咬牙切齿:“我真是欠你的。”
沈昱从他手中抽回他砸过去的书,心下愉悦,垂头笑出声。
虽说是要去秦州,可两人都明白他们真正的目的,秦州考察只是借口,曹伯敬既在陇东他们就没有不去的道理,税改的真正实行总要由某一处牵头,而此刻的陇东就是最好的试点。
此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沈昱本就想独自前往,亦或者带着玄羽,可玄羽迟迟未归,翎冉离开数日也未有消息传来,情况远比他所想更为严峻。
那些侍卫并非他本意,孟道元此举倒让他有合理借口推拒,也让他们此行少了些忧患。
现下北方柔然来犯,即便有人不满两国和亲,也暂且不敢对司柠不利,况且平阳城有陛下坐镇,想来那些人不敢在天子脚下动手,即便他不在司柠也暂无性命安全。
车帘摇晃,沈昱将书扔到角落,目光落在帘子透出的不断变化着的窗景,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只留下那逐渐加快的马蹄声。
——
武州川水川流不息,邀月酒肆往来客人络绎不绝,踏上二楼,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雕花木窗,木窗中间镶嵌着精致的宝石,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宝石洋溢出五彩的光泽。
木窗中间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水墨画,画中山峦连绵起伏蜿蜒到海边,四周有云雾缭绕,似是有呼吸一般让画卷染上一种诗意的朦胧。近处的水面,一叶孤舟轻轻荡漾,荡起粼粼波光,岸边停驻一人,隔水遥望远方。
二楼的角落,屏风阻隔处有一小小的雅间,窗外的江水轻轻拍打在岸边,与酒肆的琴音融合,悠扬动听。
司柠被这声音感染,心情也变得宁静放松,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明亮的眼眸清澈如水。
琴音不再,司柠回神看向南星。
南星熟练地绕过屏风往楼下看了眼,回来后摇了摇头。
桌上的茶水早已放凉,司柠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边缘,有些不耐烦的迹象。
过了片刻,脚步声逐渐靠近,南星抬起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二楼,她道:“公主,来了。”
司柠收回视线,紧盯着屏风后不急不缓,流里流气走来的身影。
“永宁公主,久等了。”谢南潇从屏风之上探出脑袋,笑脸盈盈极其谄媚地看着她。
称呼一出,司柠眼中闪过慌乱,她一下子站起身,手指放在嘴前,示意他闭嘴。
谢南潇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他迅速闭上嘴巴,后知后觉反应回来这是在酒肆,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久等了。”
司柠扯了扯嘴角,冷不丁道:“还行,也就三盏茶的功夫。”
“嗐,别提了。”谢南潇一点儿也不客气,自顾自走过屏风和南星打了个招呼,大大咧咧坐到司柠对面给自己倒了壶茶:“我一接到消息就急忙赶过来了,谁知道军营中突然出了事急需我处理,这才耽搁了这么会儿,你可别生气啊。”
“没有。”
谢南潇放下手中茶盏,抬头望向司柠,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永宁公……”
“叫我司柠。”
“……司柠,你在信中写到有要事相询,所谓何事?”
“谢小将军,此事事关重大,还望你如实相告。”司柠的声音低沉坚定,透露出不容置疑的严肃。
谢南潇见她如此,收起了脸上的嬉笑,正色道:“行,我定知无不言。”
有他此话,司柠便放下心来,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沈长明当年因何而中毒?可有找到下毒之人?”
萧太医给她解药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可那么多人想害她,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冥幽霜毒本就不可多得,若沿着当年中毒一事细察兴许会有些头绪。
况且她也有私心,有些事情她想调查清楚。
谢南潇闻言,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后道:“你……为何要问这些?”
“你可清楚他离开平阳的这两年去了何处?”司柠试探着问他。
“……”
沈昱对外说是去了东莱郡,可他明白那些只是他的幌子。他不愿明说,想来那地方定然不在晟国境内,沉默许久,谢南潇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恍然大悟:“难道你们早就认识。”
“嗯。”司柠点头。
“怪不得。”谢南潇一下子明白过来,偌大晟国无一解毒之法,他定是去了别处,花朝节之时便觉得这两人不对劲,后来就更奇怪了,她分明刚从南桑过来,可他却异常地关心她,即便两人有婚约在身,可沈昱不像是会见色起意的人,现在想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他能解毒平安归来和你有关?”他问道。
“这不重要。”司柠催促:“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当年为什么会中毒,下毒之人是谁?”
谢南潇叹了口气,又倒了杯茶:“长明十岁之时随陛下外出围猎,不小心被山中野兽咬伤,回宫后便一直高热不退,经太医诊断才知道他中毒了。”
“野兽咬伤怎会中毒?”
“被寻常野兽咬伤自然不会中毒,可咬他的那只不一样,它的牙被人抹了毒药,咬完长明后那只野兽也死了。”谢南潇面容深沉,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尽数告知她:“廷尉巡查了整片山林,发现死的不止有野兽,还有围场负责养猎的所有人,他们全都死于这种毒。”
“所以沈长明中毒只是意外?”
谢南潇摇头,意味深长:“不是意外。”他说:“狩猎本不设范围,自由在围场穿行,而那年皇子尚小便单独安排了一处,那几只带毒的野兽只出现在皇子们所在的区域。”
“谋害皇子可是重罪,此事发生后,所有人调查的重点都放在了围场,而长明则被接回皇宫静养,围场所中之毒虽严重但尚且危及不到性命,真正致命的毒反而是在回宫之后。”
“回宫后又中毒了?”
“嗯。”谢南潇接着说道:“此事说来奇怪,毒从口入,可当时长明的饮食起居皆要一一排查,即便事后调查也并无发现问题,这毒就像凭空产生一般,至今没有找到原因。”
“既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又怎么确定中的是两种毒?”司柠不解。
“据当时太医所说,围场所中之毒属性温热回宫后便尽数清除,而后来所中的毒属性寒凉且极其致命,若不是发现早,长明早已……”谢南潇也只是听说,当年沈昱被接回宫后陛下便封锁了所有消息,只知道宫内戒严三天,所有人不得进出,再后来便是悬赏寻医。
“当时由哪位太医负责?”
“不止一位,事发后全都自刎于太医署。”
司柠不可置信:“自刎?”
“不难理解,长明在宫内中毒,陛下盛怒,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司柠沉吟片刻后道:“后来呢?此事疑点众多不可能不查。”
“查了,可是没用,皇宫封锁三天,宫内上上下下排查多次,根本找不到毒药,就连可疑的人都没有。”
听后,司柠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她并未放弃,继续追问道:“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谢南潇点了点头,叹道:“没有找到下毒之人,相关人员又接连毙命,况且长明那会儿命在旦夕,寻求解毒之法才是关键。再后来想必你也清楚,保住了性命但身子一直不好,太医说他活不过二十。三年前二皇子死后他就失踪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好在是活着回来了。”
“二皇子……沈皓?”
“嗯。”谢南潇拿起手中早已放凉的茶水,轻抿了一口:“他们兄弟二人自小感情就好,二皇子的死想必对他打击很大,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逃离皇宫吧。”
什么听闻要替他选妃所以出逃,都是胡扯。
二皇子死后的第三天,平阳城下起了小雨,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沈昱肆无忌惮地纵马狂奔,陛下得知此事并无阻拦只放任他发泄,谢南潇怕他出事一直紧追在他身后。
“别跟着我了,我没事。”沈昱拽紧缰绳,马声嘶鸣,他偏头看着他,脸色惨白至极,眸底一丝光彩也没有,额前的碎发在雨水的冲刷下紧贴住脸庞,显得异常非常,冷白如玉的手心由于紧拽的缰绳磨出血迹,他身体微微颤抖,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沈昱低垂着头,敛下寂沉的眼眸,低沉沙哑的声音随着雨水出现:“我没事,我会好好活着。”
谢南潇没有说什么,只静静地跟着他,看着他回到府中。等到第二天醒来,才得知沈昱后半夜纵马冲出平阳城,再也没有回来。
谢南潇站起身,让从回忆中抽出,他站到窗前停顿一阵,才低低地说:“幸好啊,活着回来了。”
他转过身,问司柠:“你既替他寻得解毒之法,想必你一定知道他所中何毒。”
司柠抬眼瞧他,也不瞒着:“吐谷浑王室独有的冥幽霜毒。”
谢南潇微怔,面露异色。
——
霞光洒满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宫殿的飞檐翘角仿佛巨兽的利齿,随时准备吞噬一切,晟帝站在龙椅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氛围,官员肃立两旁,目光聚焦他身上。
柔然大军来势汹汹,前线接连溃败,就在方才,晟帝决定亲自率领大军出征,荡平敌寇。
沈辰翰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太子沈绪身上:“朕出征期间,京中之事交于太子,各位爱卿定要全力辅之。”
“臣遵旨。”殿内众臣皆是晟帝信赖之人,交给他们倒也能放心。
他走到太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力:“记住,家国之前无小事。朕相信你,定能守好这万里江山。”
沈绪躬身行礼,眼中已是坚定:“儿臣定不辱使命,守好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