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酒 第18章 莲花灯

如果说方才的十里长街是一片鼓乐喧天人声鼎沸的景象,那么秦淮河畔便是另一种极端。

这里依旧人山人海，只不过每个人都虔诚安静，他们小心翼翼将手中承载愿望的莲花灯放入水面，一盏盏莲花灯组成一条明亮的光带，一闪一烁，倒映在水中的星光点点，又似天上的银河。

花灯顺着河流移动，消失在茫茫夜色，心愿随之流向天际，诸多光芒冉冉而升。

这一刻秦淮河畔集聚了世间所有的纯粹，人们单纯，善良而又美好，他们将自己的夙愿寄托在小小莲花灯上，全心全意渴求神佛庇佑，唯愿所想皆有所得。

两个人驻足在岸边柳树之下，静静地看着放河灯的人一轮轮更换，一个个愿望汇入河流。微风吹过，柳枝飘扬 ，平静的河面掀起水波推动莲花灯不断向前流淌。

司柠将手中的莲花灯递给止淮：“喏，这个给你。”

止淮垂眸盯着莲花灯，片刻移开目光：“我不信这些，我只相信自己。”

他自小便明白，与其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不切实际的事物身上，倒不如选择相信自己，靠自己去实现心中所愿。

司柠固执地将莲花灯塞到他手里：“就算你不信这些，但好歹今天是佛祖诞辰，你多多少少尊重一下。”她转身剥开柳枝走到写字处：“人人皆有所求，所求不一定有所得，你信则有，不信则无。”

止淮不言跟在她身后，司柠给他递了支笔：“写一个呗，指不定就实现了，许愿这东西不就有赌的成分在里面，你运气这么好说不定就能赌赢了呢。”

“我运气向来不好。”嘴上虽这么说，但止淮还是诚实地接过了笔。

司柠满意地笑了笑，拿过桌上另外一支笔，语气漫不经心说得十分认真：“那可不一定，你要是运气不好，又怎么会遇到我这么一个善良美丽，多次救你性命的小仙女呢？”

止淮提笔的手一顿，不解地侧头看着她，语速很慢带着丝调侃意味：“小仙女？”

“怎样，有意见？”司柠哪听不出他话中意味，傲娇地回瞪他。

止淮淡淡勾起嘴角：“不敢。”

“知道就行。”

这人啊，平常都会想这想那，希望这个渴求那个，可真有机会给你许愿时，又会陷入迷茫。司柠就是这样，屡次提笔屡次放下，不知道该写什么。

家人身体健康？不行不行，爹爹身体已经足够健康了，再健康下去都要成老妖怪了。

来年财源滚滚？可这也太庸俗了，而且我也用不了那么多钱。

找到如意郎君？噫~ 还是别了吧。

要不写个心想事成？

就在司柠纠结着写什么比较好时，身旁那人早以结束放笔，她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你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避讳的，止淮大方地将灯蕊内的纸条拆开，往她的方向倾斜，上面清晰明了写着：“九州和平，百姓安康。”

很出乎意料的愿望，至少司柠挺震惊的：“想不到你心胸还挺宽广。”随后她小声嘀咕道：“明明自己都过得一塌糊涂，还有心思关心天下百姓。”

止淮轻咳了一声，提醒她：“我听得见。”

“听见就听见呗，我还怕你听不见呢。”

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什么情况不清楚，还九州和平，九州和不和平用得着你一个酒坊老板来管？

“那请问小仙女，你写了什么？”止淮探过身子看向她手里的莲花灯。

小仙女三个字在司柠这里格外明晰，她平常自己说说还好，现下从他嘴里说出来怪让人臊得慌，眼见着他即将要看到自己所写，司柠急忙转了个身，背对他将灯蕊护在怀里：“看什么看。”

“你看了我的，我现在看看你的不是很正常？”

“我可没说要给你看我的。”

止淮也闹不过这无赖的行为，只能作罢安静在旁边站着。

司柠回头瞟了他一眼，确定他不偷看才提起笔继续写，她慢慢地划掉了原先写好的“心”字，随后写下“早日寻得解药。”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善良美丽的小仙女呢，仙女自然就要拯救朋友了，既然他心怀天下苍生百姓，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他许个愿吧。

司柠满意地将纸条放回灯蕊之中：“走，放灯去。”

两盏莲花灯汇入河流，成为众多光粒之中的两颗，光亮映入瞳孔忽明忽闪，渐行渐远。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莲花灯顺着河流流走，幸运的搁浅在岸边，不幸的坠落河底，可人们仍旧乐此不疲地写下心愿，渴望有朝一日能得神佛庇佑。

可这世间真的有神佛吗？

大抵是有的吧！

——

第二日，司柠再次扰人清梦逼着止淮喝完药，顺带督促小瑜准备好剩余的两次，解决好这些她便匆匆离开酒坊。

太阳落下，晚霞悬挂天际，外出两日的小羽回来直奔潇湘楼。

“郎主，与您所猜想的一样，是柳骏。”

闻言，止淮只是稍顿了一秒，随后便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里的书：“能凭一己之力搅乱南桑朝野局势又敢在天子脚下做出那些勾搭，想来也就只有身为相国的柳骏了。”

前日将司柠带来，原以为止淮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让自己去调查柳骏，接到任务后他二话不说离开酒坊，一来是要逃避问责，二来是时间不多需要尽快执行任务。

查明情况之后小羽心情便愈发沉重，他知道郎主此行目的，可要解决这些事并不容易，更何况眼下还牵扯到了柳骏：“柳骏的势力范围遍及整个朝廷，单从明面上看吏部尚书和五兵尚书都是他的人，私底下牵涉的只怕更多，官官勾结，相互包庇，若想抓住他的把柄将其扳倒只怕难上加难。”

柳骏能爬到相国之位，自然少不了这么多年他苦心培养的势力，这些人大多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表面上听命于天子可背地里却唯他马首是瞻，想要从他们身上找到柳骏的把柄可不容易。

“不用出手，只需要把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消息传递给一个人。”止淮放下手里的书，此刻他没有戴着面具，脸上线凌厉，眼神显得愈发坚毅：“南桑太子刘劭。”

“可此人并没有表明立场，若他与柳骏站在同一派系，只怕我们的身份会因此暴露。”

“不会。”止淮很确定。

他拂了下衣袖起身慢慢走到书房屏风前：“南桑想战却又迟迟不战，想来南桑国主还没有做出决断，眼下这种情况是因为朝廷各派相互试探，主战的在边境闹事，主和的意图阻止争端。”

止淮推开屏风，背面是一张草图，毫无规则地写着人名，他指着图纸正中间的“南桑国主”四字：“那日回来之后我便在想，南桑国主为何犹豫不决？”

“从他继位以来做出的种种决定不难看出他更偏向于和，既然南桑国主是主和派，那南桑朝廷还能有谁会有如此大的权利与他对立？或者说是谁会让一国之主忌惮？”他手指移动到一侧：“我最先怀疑的是南桑太子刘劭，作为皇位继承人他确实有这样的权力。”

“后来我又觉得不对，其一，在两国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刘劭若选择对大晟发起战争极有可能会失败，一旦战败他也会失去他的太子之位。他从小就在这个位子上 一举一动都按照继承人培养，他赌不起也不敢赌。其二，他若想发起战争完全可以等到他即位，那时他便可以毫无阻拦大展宏图，根本不急于这一时。”

止淮提起笔在他名字上划了个叉，随后他又移向另一侧：“既然排除了刘劭，那么只能剩下一个人。”他再次提笔圈住：“南桑相国柳骏，这也是我让你去打探的原因。”

“既然确定是他，南桑国主有所顾虑可太子却没有，若能够联合太子将柳骏扳倒自然是最好的结果，若不能，两人相斗也会让南桑朝廷陷入僵局。”

“属下明白。”小羽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继续派人去调查柳骏，一个人只要做了错事必然会留下痕迹。

“酒坊暗处的那些守卫撤了吧。”止淮漫不经心摆弄衣袖。

“可……”

上次从曹家村回来后小羽便派了几名暗卫守在酒坊各处，一旦出现什么动静他们也能及时支援。

“他们不会回来了，我了解他。”

“是。”

敲门声切合时宜响起，两人警惕地对视一眼，小羽急忙转身拿面具。

“郎主，该喝药了。”小瑜又敲了敲房门。

现在听到喝药这词就跟催命一样，止淮将屏风拉回：“进来吧。”

小瑜推开门，看到小羽在房间先是惊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在我们身前露个面？”

小羽简言：“忙。”

这话小瑜就不爱听了，他反驳：“就你忙？”

小羽不言，双手抱在胸前将剑明晃晃暴露出来，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还说不得了，拿武器算什么英雄好汉，莽夫。小瑜内心暗自骂了两句，惜命地远离他两步将药端给止淮。

不知是已经免疫了还是自我麻痹，止淮拿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拿了块蜜饯放嘴里。

小羽挑了挑眉，要不是依稀能闻见这苦味，他甚至都要怀疑止淮喝的不是药是汤。

“她人呢？”止淮将碗放在桌上。

谁？

小瑜沉思了片刻：“司柠姑娘吗？”他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今早出门后便一直没有回来。”

止淮疑问：“整日未归？”

“嗯。”

“她应该回百花谷了吧。”小瑜又说。

“不会。”止淮嗓音冷静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她事情还没解决，是不会回去的。”

小瑜随口说了句：“这个时辰都没回来，司柠姑娘难道出什么意外了？”

黄昏隐去，书房暗沉下来，连带着三人都陷入朦胧的之中，看不清止淮的神色，但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言语中的着急：“这两天她去了哪里吗？”

小瑜摇头：“不知道。”

“她会不会去了萧府。”小羽插了句。

“萧府？”

“对。”这也只是小羽猜测，当初将司柠姑娘带过来的时候自己提了一嘴止淮不让他们去找萧炎太医，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况且除了找解药她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止淮蹙起眉头，脸色明显不悦，他捞起面具抛下两人径直往外走去，步履匆忙丝毫不似平常那般慵懒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