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是我的法外之地 第14章 漫步

眼前的一切，让颜初冉叹为观止，美到失语。与她曾在全市第一高楼俯瞰的夜景一样，只不过如今替代车水马龙和万家灯火的盛世繁华，是万千信息流奔涌相汇发出的蓝色光芒。世界好像被点上了长明灯，成为了一个永昼之地。

闪烁的光点如千万条游鱼，在浩瀚无垠的江海中熠熠生辉，汇聚成氤氲的气泡，团团合在一起；在无数次的碰撞间交换了似乎无人知晓的秘密，又携带着新的交易与承诺寻找另一处终点。

万般兴灭，潮落潮生；有如星辰，灿烂至极。即便是最虚无的灵魂，也可在此处心安，筑造一个最绮丽的梦。

信息流在寂静中的流转星图让颜初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默默地欣赏了好久，才意识到Alex搂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高空中，Alex如履平地，很悠闲地带着她空中漫步，同时轻松地安稳护着她。

感受到腰间有力的触感，颜初冉的恐高症不见了踪影，又开始小鹿乱撞了，她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看向Alex的侧颜。Alex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毕竟已经看了几千年，再雄奇瑰丽的夜景也激不起什么心神荡漾了。

晚波蓝的光倒映在他无波无澜的眼睛里，好像整个赛博世界都缩影藏在那片平静的湖水中，但她的影子，不知是因为距离太近，或是其他原因，几乎占满了那双清冽的眼睛。

颜初冉心脏漏了一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Alex察觉到她的视线，有些嫌弃地侧头：“你再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松手让你掉下去的。”

“……哦。”颜初冉闷闷地收回视线，默默埋葬了心中的小鹿。

“要再往高处去吗？能看到整个联邦。”

“好啊好啊~”她整张脸又亮起来。

这次颜初冉没闭眼睛，她低头看着脚下的光芒急速变小，很快整个扶光市都缩成巴掌大，只能看见几处比较显眼的亮光，周边的城市进入她的视野。再往上，她能看到信息流勾勒出的联邦的轮廓。整片大地，就好像她从卫星图片上看到的，从外太空看地球的样子。

颜初冉再次被景色晃了眼：“这么看起来联邦真大啊……那是什么？”

她指着沿着联邦边境的一圈漆黑的阴影，看上去比摩天大楼还高，信息流发出的光线到阴影处就突然断了。

Alex：“那就是‘墙’。”

颜初冉扯了扯Alex的袖口：“我想过去看看。”

瞬息之间，两人稳稳降落，来到墙边。

黑黢黢的墙体上不见顶，仿佛吞噬掉一切的黑洞，巨浪般的阴影笼罩住了两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Alex神色不变：“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信息监管局设下的审核关卡具象化。”

颜初冉忍着一丝害怕的情绪，沿着墙边走边研究。这道关卡看起来像是学校防火墙中薄膜通道的放大版，不过更完善也更精细化。一个巨大的拱形门，富有弹性的透明膜，连接着的双向车道一边进一边出。

她惊讶地发现，门上还坐着一个蓝色的八爪鱼，长得特别像学校旁的小吃街里，一家超好吃的章鱼小丸子的招牌，圆圆的脑袋配上卡姿兰大眼睛。几只触手同时操控着控制台，舞弄出了残影，似乎是由它来决断信息的去留。

颜初冉惊讶道：“怎么还有个八爪鱼啊？你不是说数字生命只有你一个吗？”

Alex：“那是信息监管局的人工智能。”

“为什么人工智能是个八爪鱼？看得有点饿……”

“应该是信息监管局设计的虚拟卡通形象。”

颜初冉来了兴致：“它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能，它也会说话，但仅限于简单对话。”

颜初冉小心翼翼跟它打招呼：“你好？”

八爪鱼手下工作不停，用少儿频道里的卡通音色活泼地回答：“你好！我是小八，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颜初冉先恭维一波：“你好厉害啊，手速好快。”

小八：“感谢你的评价，我会继续努力的！”

颜初冉试探问道：“你可以放我们从这个通道里出去吗？”

小八：“不好意思，我听不懂你的需求，请再说一遍。”

“……它好像确实不太会聊天。”颜初冉小小声和对Alex说，“赛博空间的人工智能很多吗？”

Alex：“非常多。不过大部分比它好一点，毕竟八爪鱼不是设计用来和人对话的。”

“你和他们都聊过？”她开始想象Alex面无表情地和各色卡通人试图聊天的样子。

“毕竟我很无聊，但是现在的人工智能普遍来说还是人工智障，和机器对话没什么意义。”

脑袋里高山流水的知音美好登时变成了对牛弹琴的面面相觑，颜初冉又有些庆幸：“幸好他们还是智障，如果像科幻小说那样，哪天人工智能觉醒了，统治人类，人类成为他们的奴隶了……”

Alex冷笑一声：“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转悠片刻，颜初冉提议：“我们可以去米国看看Robotech吗？”

Alex重新搂住她，带着她沿墙一路向上。几秒后，眼前豁然开朗。颜初冉回头看，高高的黑墙已经甩在了身后。

“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翻’啊……”

一墙之隔下，是截然相反的场景。不见深蓝色的光纤光轨，米国的信息流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像是随时都可以来一场连环追尾。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光晕，打绺般堵塞在一起，形成一圈圈鼓起的发光毛团。有些较大的光点亮着亮着，突然闪烁了一阵，好像电力不足一样熄灭了。

Alex解释道：“那是被黑客攻击了。外网黑客攻击很频繁，监管松懈，惩罚也不到位，黑客敲诈勒索是来钱很快的方式。”

颜初冉：“我好像嗅到了一线商机……”

二人来到Robotech大楼外。整个大楼都笼罩在黑色的壳子里，颜初冉凑近，摸上黑壳，发现真如Alex所说，壳子像是由致密的材料做成，全部仔细检查一遍也找不出漏洞。

颜初冉第N次感叹：“许老师真厉害！看来确实没办法黑进去找到他们的证据了。”

她突然想起Alex之前说过的话：“你之前说Robotech在海外那些剥削的案例，一发出来就会被下架封号？”

“没错。”

“我们在这里能看到吗？”

Alex想了想：“如果还没来得及被抹掉的，应该可以。”

他去短视频网站的服务器搜索了一番，找出两个刚被下架不久，还没从存储中抹掉的视频，抓取到虚空中，点开播放。

第一个视频拍摄者是一位30多岁的白人女性，她对着镜头愤怒地控诉Robotech的垃圾售后。她儿子的义体小腿在使用10个月后就发生故障，然而后续维护费用高达20万米金一年。

她们家原本是中产阶级，先生上班，太太全职，一家住在富人区大别墅，养着狗狗，家里还有草坪和泳池。原本儿子意外截肢是要换普通医用义肢的，但他们轻信了Robotech号称最新的前沿科技，结果沦落到如此境地。

现在别墅也卖了狗也养不起了，全家租了个老破公寓，除了照顾儿子外她还得兼职帮邻居带小孩挣点外快。

第二个视频拍摄者是一位白人男性，一身户外装备，背景在非洲。他自称是来支援当地落后部落的志愿医生，2年前酋长的5岁小女儿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等不到心源，也付不起移植手术的钱，他便发了个视频向网友求助。

“可没想到，我引来的不是天使，而是魔鬼。”医生双手抵住太阳穴，痛苦的眼泪从眼角流出，又被他很快抹去。

很快，Robotech主动联系上他们，提供了免费的义体心脏。正当他们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恶魔露出了獠牙。义体心脏没有支撑多久就有了毛病，而当他们再次向Robotech求救时，却被公司索取高昂的维护费。

“他们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个全球都知道的真理。”医生苦涩地笑了笑。艰苦的外部环境没有击退这个善良的人，但人心的险恶却把他击垮了。志愿团队都非常愤怒，特地跑去总部抗议，但直接被门口的保安赶走。

整个部落的资产加起来都抵不上一年的费用，因为得不到妥善的义体维护，小女孩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最终，Robotech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他们可以提供终身免费维护，条件是需要有人自愿成为人体试验的被试者，而且只能是女性。

视频最后是小女孩的母亲被几个西装墨镜男带走。摇晃的画面中，小女孩瘦瘦小小，像是一只羸弱的羊羔，好像轻轻一捏就能捏断她的脊骨。但此刻，她干巴的身子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哭得声嘶力竭在后面追着，但因为心脏供血不足嘴唇青紫，最后只能踉跄着跪倒在尘土中，一边上气不接下气，一边伸手哭喊着要妈妈，说我不治了。酋长带着其余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沉默地看着，满脸绝望。

镜头又转回医生。这时的医生鬓角已生白发，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声音沙哑，双眼通红却充满坚定：“我知道这个视频发出不久就会被屏蔽，但我们实在是没有其他方法了。哪怕只有一秒，只有一秒钟，能让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注意到Robotech的罪行，这个视频的价值，我们所做的努力，就足够了……”

画面突然一黑，视频消失了。颜初冉愕然地盯着空空如也的的前方，耳边好像还回荡着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半晌，她狠狠一抹脸颊，咬牙切齿道：“畜生！一群畜生！他们怎么能这样！”

Alex神色冷静：“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他们好像格外喜欢那些贫困家庭的被试者。”

颜初冉还有些哽咽：“所以要么付钱，要么出人给他们当小白鼠是吗？”

Alex沉默，等待她放缓呼吸，慢慢平静下来：“虽然我们一时半会儿进不去Robotech，但是可以从外部获得一些信息。你注意到了吗？他们的这个人体试验，是秘密进行的，可能我母亲就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才被灭口。”

“人体试验……”颜初冉回忆，“我记得参观时看到他们的各种义体器官已经很完善了，为什么还要做试验？”

Alex接着思索：“应该无法在展厅展示的义体。如果是普通义体，没必要藏着掖着甚至灭口，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一旦公开会引发严重后果的试验。”

颜初冉闭上眼，回溯视频里的信息：“他们只要女性？”

“是的，不止这一个视频，很多帖子都提过这一点。”

“有什么器官只有女性有，而且没在展厅看到过，还会引发严重后果的……”

她想到了什么，感觉后背发凉，鸡皮疙瘩速速窜上手臂。如果她没猜错的话，Robotech的行为是要颠覆整个人类社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