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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月亮隐去。
此时的燕京城已然没了白日的热闹和繁忙,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整个大地都陷入了沉睡。
周宜一身酒气,走路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周家老宅的门口,她弯下腰,指纹解锁后,费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门,然后,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朝着楼梯的方向挪动着脚步。
可就在她的脚尖刚踏上第一层台阶时,一阵低沉的声音从昏暗的角落幽幽传来:“站住。”
这突如其来的喝止让周宜浑身一颤,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
几秒后,她缓缓转身。
下一秒,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原本漆黑一片的会客厅角落里骤然亮起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周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峻气息,目光直直的盯着她。
周宜见状,忍不住蹙了蹙眉:“哎哟,妈,你吓我一跳。”
她收回脚,转过身,往沙发的位置走了两步,“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也不开灯,我还以为家里进了人呢。”
周真刻意压低声音,担心吵醒周老爷子:“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一个姑娘家天天在外面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家,你觉得合适吗?”
周宜显得很无所谓,摊了摊手,解释说:“我这叫应酬,为了工作...为了赚钱,你不是想让我有出息,好让你脸上有光吗?我现在正在努力啊。”
“努力?”周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嗤一声,“周宜,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让你外公怎么放心把集团的业务交给你?”
周宜听到类似的话就烦,语气中隐隐透出不悦:“他压根就不会交给我,我就算再努力,再成功,他也不会,因为,在他的眼里只有周扶京,明白吗?我的傻妈妈。”
周真闻言,沉默半晌。
周宜不想和她吵架:“算了,我困了,我要上去洗洗睡觉了,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吧,晚安。”
说完,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走。
“等等。”周真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宜回过头,低沉的声音中压抑着怒气:“你到底要干吗?”
周真眉峰微蹙,没计较她的语气,而是问:“你认不认识从江州来的人?家底在当地殷实一点,最好有关系有门路的那种。”
周宜不解:“你问这个干吗?”
周真:“当然是有事,你先说认不认识。”
周宜认真想了想:“我前段时间刚认识了一个从江州来的暴发户,家里开包装厂的,应该符合你的要求。”
周真问:“你和他的关系怎么样?”
周宜瘪嘴,轻哼:“没什么关系,就他们家那个收入水平还混不进我们的圈子,不过,他那个人说话挺逗的,也能开得起玩笑,所以,平时聚会也会喊上他。”
周真:“那你让他帮一个忙,他能答应吗?”
周宜:“应该能吧,他家刚来燕京,急需发展人脉关系,能在这个时候和周家人攀上关系,他怕是求之不得。”
周真缓缓点头:“行,那你让他帮忙在江州打听一个人。”
周宜疑惑:“谁啊?”
几秒后,周真缓慢道:“你哥身边的那个小保姆,南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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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午后时分,南舟无比惬意地深陷在沙发之中,眯着眼睛,任由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自己的脸上,暖呼呼的,没一会儿功夫,他便不受控制的打起哈欠,意识也逐渐模糊,然而,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嗡嗡”声骤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南舟将手臂伸出去,拿起手机后,直接接通:“喂——”
彼时,他的声音还有些黏糊糊的。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打扰你睡觉了?”
南舟听着熟悉的声音,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早上周扶京离开时,穿着西装,将自己紧紧圈在怀里的画面,脸一红:“没有,我在晒太阳。”
周扶京走到落地窗前,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今天的天气的确不错,用来上班可惜了。”
南舟盘腿坐起来,一边用手背搓着鼻尖,一边问:“周总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闲聊吗?”
周扶京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嗯,刚开完会,想听一听你的声音解解乏,顺便问问我们南舟小助理晚上有没有时间来接我一趟。”
“程助呢?”
“晚上有应酬,很重要,我们两个应该都要喝酒。”
“好,那等你们的应酬快要结束了,你让程助把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
傍晚,南舟收到了程泽发来的聚餐地址,下面还跟了一条短信:
【暂时还不清楚几点结束,你不用太早过来,等我通知。】
南舟回复了一个【好】。
之后,他简单吃了点东西,便窝在自己房间看剧本,等到时间刚过八点,手机铃声终于响了。
南舟换了件毛衣,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一路驱车疾驰,等他到达聚餐地点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
南舟按照停车场工作人员的指引,顺利地找到了一个空位,停好之后,迅速朝门口小跑而去。
“你好,请出示一下邀请函。”刚到门口,一名身穿黑色西装、表情严肃刻板的工作人员便拦住了他的去路,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此时,南舟还有些小喘气,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解释道:“我是来接人的,周扶京,周总。”
然而,对方只是给了南舟一个非常公式化的微笑,不紧不慢道:“抱歉,今晚是私人宴会,没有邀请函的人一律不许入内,不过,你可以给周总打电话,让他安排专人过来接你。”
南舟理解他们也只是听从领导的安排。
于是,没再多说什么,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可是十分钟前还给他发信息询问到哪里的周扶京却在这会儿没了动静,电话那头的“嘟”声一直响,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起。
没办法,南舟只能在工作人员的注视下,又打给了程泽,结果电话那头同样是一片忙音。
“......”
南舟担心对方误会自己是来故意捣乱的,于是立即解释说:“那个...周先生应该正在忙,要不你们派个人和我一起进去行吗?”
对方:“抱歉,按照规章制度,我要是私自把你放进去了,那明天丢工作的人就是我,麻烦谅解。”
南舟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在外面等一等。”话落,他往旁边挪动了几步。
这时,对方再次开口说道:“你好,请不要挡到门口,影响宾客进出。”
南舟低头,看了眼自己所站的位置,说:“抱歉。”之后,走到了台阶下面。
一阵寒风吹过,瞬间就将南舟身上的毛衣给吹透,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将双臂紧紧环抱于胸前,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保留一丝温暖。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先回车里等消息的时候,远处,一辆奔驰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车内的人往外瞄了一眼,便迅速蹙紧了眉心:“那不是我哥身边的小保姆吗?他怎么也在这里?”
坐在一旁的周真抬眸望了过去,只见南舟站在绿化丛前,脚下不停挪动着小碎步,还时不时就要按亮手机屏幕看一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周真说:“看样子是被工作人员拦在外面了。”
周宜轻哼:“做得好,这里本来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你看他身上那件毛衣,简直土得掉渣,离着几十米远我都能看见他身上的毛球,就这样的人天天打着周家的名号,在外面招摇过市,也不知道外公是怎么想的,竟然能忍得下去。”
要不是外面太冷,她是真想打开车门,往外面吐口唾沫才觉得解气。
不过,周宜的语气中有多么的嫌弃,周真的神情就多么的平静。
她问:“我之前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哎哟,瞧我这记性。”周宜恍惚了几秒,随后手忙脚乱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包包,一阵翻找之后,终于从中掏出一个平板电脑:“昨天人家就把资料给我了,不过,我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是非挑个污点,那就是他的父亲坐过牢。”
周宜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在平板屏幕上滑动了几下,从邮箱中打开一个文件后,将平板递给了周真。
听到这话,周真有些意外:“坐牢?”
周宜点头:“对,故意伤害,原因是醉酒打架。”
“有点意思。”周真若有所思地呢喃着,同时伸手接过平板电脑,开始缓缓向下滑动页面,当视线停留在有关南舟父亲的那一栏信息时,她再次问:“他爸现在还在江州?”
周宜:“嗯,在江州一家小厂子当保安,不过,那家厂子的老板想辞退他,说他天天喝酒,喝醉之后还总闹事,另外,他还有赌博的习惯,现在光是外面的欠债就已经有十几万了,之前甚至还有债主为了要债闹到了厂子里,保安室都被砸了。”
周真轻哼:“不愧是父子俩啊,都喜欢欠钱。”
周宜也瞧不上他们,但犹豫几秒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妈,你该不会指望拿着这些信息去劝周扶京死心吧?”
她今天是和周真一起来参加聚会的,身上穿了件薄薄的鱼尾裙,肩膀上搭了件毛茸茸的披肩,尽管车里开着空调,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凉,便裹紧身上的衣服,往座椅上缩了缩,随后翘起二郎腿,纤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膝盖,继续说:“要我看,这些都是他爸的问题,他们之间都多少年没联系了,再怎么样,应该也影响不到南舟吧?你别到时候没劝动周扶京,反被他讥讽一顿,白白受气。”
毕竟自己已经在周扶京那里碰过壁了,她可不想让妈妈也栽在他手里。
而周真就淡定多了:“这些问题在周扶京眼里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南舟眼里呢?”
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茫然的周宜不禁愣了两秒钟之久。
紧接着,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然将手搭在中央扶手上,挺直身子,急切地追问道:“什么意思?”
“一个从小生活在贫困家庭的少年,父亲喝酒赌博,甚至还有暴力倾向,他多次目睹过父亲酒后殴打母亲的画面,你说,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南舟,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周扶京在相处时,他心底就没有点异样的情绪吗?比如——”
稍一顿。
周宜等不及,立即问:“比如什么?”
彼时,周真刚好将文件看到底,在关掉平板屏幕的瞬间,她的声音再次在昏暗的车厢内响起:“自卑。”
毕竟他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光是基本的吃穿用度就已经有着天壤之别,更别提财富、眼界还有接受的教育了,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没有矛盾,可能吗?
想到这里,周真缓缓勾起了一侧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