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三人身上。
吴导此刻满肚子愤懑无处发泄,再加上喝了些酒,他当众被乐园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戏子这么侮辱,自认为丢尽了面子,冷哼一声便甩开了男人的手臂,不过也并不是全靠他施力来甩,而是对方先松手的。
俞贺慈四年前便出国独自发展,前两天才回来,加上他本就行事低调,在场很多人不知道他身份。何况吴导对于自己圈子以外的事情知之甚少,只当他是个英雄救美强出头的小白脸。
上下打量一番,吴导欲要开口把这人一起也教训一番,好在身旁的几人知道他脾气,不想把事情闹大,万一得罪眼前的俞家掌权人,他们估计也得跟着遭殃。
于是忙走上前来,一人按住他的手,一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嗯?”吴导一时惊讶出声,酒劲猛然退散下去,唯剩一股凉意从背后往头顶袭去,眼珠子转了五六下,他低眉似乎在思忖如何收场。半晌,他干笑着微微上前,双手合掌道:“原来是俞总,您瞧我,一时没认出来是您,刚才就是一点小误会,是我失态了。”
俞贺慈面色平静看他,眼神似笑非笑,只字不说。吴导却硬生生被盯得吓了一身冷汗,半晌才一拍脑袋,露出懊悔歉疚的神情,朝男人一旁的女人连声道歉:“乐小姐,我最该向您道歉,您原谅我,别跟我一般见识!”
说完他又在心里叫苦,他没听说过乐园背后有金主啊,还是这刚回国的俞总看上她了?他今天出门该看眼黄历!
乐园的注意力已不受控制地尽数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吴导说的什么她都没听进去,直到不远处品牌负责人出来圆场,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还靠在男人怀里。起身太快,崴伤了的脚踝又是一阵刺痛,她倒吸凉气,强忍痛意半退出去。
男人扶在她手臂的一只手也随之毫无留恋地抽离。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她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只好盯着男人西装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排扣,低声说了句谢谢,便穿过人群躲去内厅不远处的阳台上平复心情。
俞贺慈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摊开的掌心缓缓收紧,转身时接过身旁凑上来的宾客递来的红酒。
刚才的插曲好似真的不重要,他被众人围在其间,每个人脸上都是他自小便看厌的谄媚讨好,谁问一句,他便回一句,修养极好,看不出不耐。
直到有人突然朝他提出一个问题:“当年为什么突然出国?”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不知晓六年前的内情,也没人发现气氛似有不对。
俞贺慈轻轻晃动着手里的酒杯,见猩红的液体附着在杯壁又很快滑落下去,眼底的神色变了又变,仍未给出答案。直到这个话题最终被人打哈哈跳了过去。之后男人几乎全程都只是在听,不再吐露半个字。尽管他表情未变,可看上去似乎有些......落寞?
“俞总?您是不是刚回国,还没倒回时差啊?”有人小心翼翼打趣,其他人也轻笑附和。
男人听后只是唇角微弯,没说什么,随后他仰头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放回桌上,又一手解开西装外套扣子,朝几人告别:“我先告辞。”
没人意识到男人走去的方向并不是大门。
察觉有人走到身边时乐园吓了一跳,她摘了脚上碍事的高跟鞋,正靠在阳台边放空。因自己此刻的模样太过失魂落魄,又格外失态,她没来得及穿鞋,忙放下裙摆盖住**的双脚,咬牙后退,直至后腰抵在一面墙上。
她的举动像只慌忙缩进壳子里的乌龟。但眼前的男人知晓,她身上长满了刺,是不知何时就将人扎伤的刺猬。
没听到来人的声音,乐园这才肯抬头去看。毫不设防地撞进俞贺慈那双眸子里,她的心脏就哽在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盛夏夜晚过分燥热难耐,吹来的风也夹杂着热意,吹得人心烦意乱。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后,乐园攥紧裙子一侧,下意识朝对方看了一眼,却又匆匆避开男人追来的目光,失神看向别处。
身后的大厅内似乎播放起了曲子。乐园突然有些庆幸室内嘈杂,没人会听见这里的声音。
这里会有什么声音.....乐园觉得自己想多了,她看着男人皮鞋鞋面,擦拭得那么光洁,她想,不会发生什么的,顶多,俞贺慈恨透了她,骂她几句吧。总归不会对自己动手。
想到这里,乐园好似坦然许多,塌下去的双肩又缓缓耸直起来,她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没受伤的那只脚上,痛楚减轻了不少。
俞贺慈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似乎放松,他扭头看向前方,仿佛在忖度开场白。
长久的沉默无限度的拉长。乐园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氛围,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不熟不认识,刚刚的相助也纯粹是男人好心,她只需默认这条“铁律”。吐出一口浊气,乐园提着裙摆,看着月光下男人的侧脸,声音疏离客套:“刚才谢谢俞总替我解围。我有事,先离开了。”
她没等对方说什么就要朝外走去,可这时才惊觉自己一双鞋分散两处,一只正好就在俞贺慈脚边。
“怎么不走?”
俞贺慈双手撑着护栏,突兀的在这时开口。
即使乐园此刻冷着脸也能看出几分窘迫,她别过脸去,指着俞贺慈身侧那只鞋子:“麻烦俞总让一让。”
顺着她指着的方向回身看去,俞贺慈这才注意到角落躺着的东西。他出神之际,乐园已将一只鞋穿好,准备过去捡起那一只。但有一只手比她速度稍快。
乐园盯着男人手中握着的自己的鞋,道了声谢便要伸手去拿。
男人却躲开。半晌,乐园没说什么,似乎疲于应付,就这样一瘸一拐便要走出去。刚转身便被抓住手臂扯了回去,下意识要喊出来的惊呼又被憋回去,乐园重新被逼回角落。
“你到底想——”未说完的质问因为俞贺慈弯下腰身的动作而打断。乐园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男人,眼神中闪过几分慌乱。
俞贺慈轻轻掀起她裙角,眉心微蹙,随后伸手托起她脚踝,修长的手指轻触温热莹润的皮肤,面前的人抖了抖,他好似毫无察觉,只是动作放得更缓慢一些,一点点将那只脚穿进手中的鞋里。
待将鞋子替她穿好,男人收回手,但并未马上站起身,而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仰起头,不动声色注视起面前的人。
见他看过来,乐园忙隐去眸底脆弱的一丝怀念,身体死死抵靠背后的墙面,两只手藏在在腰间,手指胡乱交叉着,好似她再度被扰乱的心绪。
“穿好了。”
“嗯。”乐园应声,扯下裙摆整理好,“谢谢俞总。”中间有两秒不自然的停顿,乐园攥紧裙摆,准备侧过身子从男人身旁穿过去离开这里。
一只手握住她。乐园猛地扭头看他,一双眸里好似只剩下不耐,欲用力挣脱,但男人握得实在太紧,她一时挣脱不开,反倒被这股力量压着重新退回刚才的位置。
“嘶——”受伤的脚隐隐作痛,乐园轻皱眉心,脸上流露的几分痛苦被她极快速压下去,再抬起头来,已经变回了往日那副冷清模样。
“俞总,到底想怎么样?”她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
俞贺慈瞧着她梗直脖子浑身防备的模样,薄唇微抿,握住她手腕的手掌悄悄松开,转换了个角度,又很快握紧,好似怕她跑掉。
“我还没想好,”俞贺慈语气平静,眸底却汹涌,好似在极力克制什么,“大概是让你也体会过去的我多么痛苦。被你耍得团团转,这次不会了......”
他松开手,转而捏住了乐园的下巴,逼迫她仰起头来看着他。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几道泛红的指印,乐园吃痛,男人没有放开手,力道却减轻了许多。
乐园没有察觉。
此刻她与男人靠得这么近,男人如墨般的瞳孔中印出一个缩小的她,夜风吹佛,裹挟着俞贺慈身上淡淡的木质香钻入鼻息之间,那么熟悉,那么近在咫尺。乐园一时恍惚,分不清自己心脏处隐隐作痛,究竟是因为男人的态度,还是别的。
嘴唇张了张,乐园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阵低闷的铃声在两人僵持的沉默间划开了一道口子。
乐园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小悠发来的消息,问她是否要走,她回复说马上。
“俞总要是没有其他话想说了,我就先离开了。”
俞贺慈长久地盯着她的脸:“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叫我小叔。”
乐园走到阳台外侧掀起那层窗帘后停下,没回头:“俞总也说了,那是以前。”
离开酒宴,俞贺慈并未追来,乐园紧绷的身子才彻底松懈,脚踝处很痛,她咬牙走到没有记者的后门处上车,一上车小悠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乐园姐,你没事吧?”
见乐园低头在看什么,小悠俯身,轻轻掀开裙摆,只见乐园崴伤的那只脚已经肿起来。
“呀!这是怎么搞的,乐园姐,我们赶紧去医院吧。”她说着便要对前方的司机说。
乐园叫住她,摇摇头,脱了鞋子:“你帮我拿一下那边盒子里的平底鞋吧。”
见她执意,小悠只好妥协,忙拿过那双鞋,低头帮她换上。
“谢谢你。”乐园冲她点点头,嗓音些许沙哑,半晌她靠在窗边吹起了风,不再说话。
夜色吞没了周遭大片光景,唯余路边一盏路灯下残存的一片光亮。
一辆停在此处已久的黑色车身玛莎拉蒂缓缓朝前驶离。
靠在后座的男人神色不虞,助理犹豫几秒才将刚才看到的图片新闻送到他面前。
“俞总,您看这里,需不需要我——”
俞贺慈循声望去,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刚才在酒宴上的画面。照片上的角度,他与乐园身体紧贴,姿态亲密,乐园靠在他怀中,仰头看着他。多么经典的一出英雄救美......俞贺慈眸色渐深,扫视着最上方的标题不说话。
脑海中不断回想方才乐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半晌,他揉着眉心,摆摆手,声音低沉透着疲惫:“让他们都删干净。”
窗外倏尔划过一道闪电。俞贺慈朝外看去,车窗上几滴雨珠缓缓滑落,他凝视着昏沉的夜色,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
他第一次见乐园,外面也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