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族本纪之武安君夫人 第16章 第十六节

最后一颗“三尺玉”绽放天际，美到窒息。

白起的生辰宴就在这场焰火盛宴下，走到尾声。

我们夫妇二人起身逐个敬酒答谢来宾。走到穰候夫妇跟前时，我恭敬举玉爵向赵姬敬酒时，嘴角微笑，笑里藏刀地好心相劝：“王夫人出身世卿世家，为人圆融，内则刚硬，心高气傲，是个为子女虑之深远的妇人。子嫚的婚事，即便着急，也别轻信王夫人许诺。她为家族长远计，定是要给王家联姻一门可当顶门柱石亲的家。持家有道，温柔贤淑，孝敬公婆什么的，倒是次要。”

我斜眼看她，故意漏出意味深长的怜悯眼神，刺激她。让她清醒些，纵今日已成穰候夫人，也是舞姬出身，舔着脸妄图与王氏那样的大族联姻做亲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王氏世卿世禄之家，跟赵姬这样的舞姬做亲家，能指望未来主母的娘家做什么仰仗？

人家跟你客气客气，你倒是不客气上了。

“穰侯心胸开阔，不挑不拣，这是美德。可若人家不乐意，穰候也别强人所难，为难王家。”

我奚落完不知深浅的赵姬，眨巴眼睛，扭脸就怼我那亲爹。

“王氏军功不济，是比先前衰颓一些，可该有的世卿大家风范，尚在。我夫君不要的人，别说王家这样的有爵之家，即便是其他的同僚，想求娶婚配，也得时日渐长，等些日子才好。”

本不想提及子嫚是我丈夫武安君没看上的人，可赵姬非拿王翦到我面前炫耀，恶心我。那就别怪我撕破脸，当着这些贵妇人的面作践子嫚了。

赵姬一听我将子嫚曾与武安君白起议亲一事抖落了出来。还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她女儿是我丈夫不要的人，脸一下子煞白。

穰候气急败坏，怒瞪着眼睛看着我，活脱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

被我这话惊住的白起顾不得瞠目结舌，连忙出来圆场。其他人也见我父女闹得厉害，凑过来说话缓解这窒息的紧张气氛。

司马夫人故作俏皮地说道：“哎呀，这宴席都收尾了，我们也该告辞了。今日算是长见识了，本还想留下多吃酒肉。不过你们新婚燕尔的，我们倒是不好打扰了。改日，改日一定还要来叨扰。”

李瑶和蒙熬两位将军也知趣的过来，向我们告辞。

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我挑了挑眉毛，丝毫不怯地挑衅穰候，谅他也不敢将我如何。

穰候无奈，怒而甩袖离去，赵姬也紧随其后。

司马错将军酒醉昏睡不起，司马靳留在我府上照顾司马老将军。司马夫人随着李瑶夫妇的车马先回了司马家。

当夜，白起在门口与蒙敖将军叙话了一会儿，就回了内府。宴罢回房，我任由着侍女给我卸去外袍钗环，伺候我卸妆洗涤。褪去一身繁琐，独自一人，披头散发蜷坐在镜前。

白起送完宾客返回到房中，在我身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憋着劲不理会我。

夜过子时，终于按捺不住，跟我在床榻上争吵起来。

他恼怒我不识大体，对穰候夫妇太过咄咄逼人。穰候对他有提携之恩，先时未能娶子嫚，辜负穰候一番心意，本就心存愧疚。这次生辰宴，请穰候来府一聚，本意是拉拢缓和一下我们父女关系，没成想被我闹成这样，他这个当女婿的都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我一听他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宴请穰候夫妇，事先都不跟我这当家主母打声招呼。就这么自己做主带人进来了，我已经给足他武安君脸面，笑脸相迎。

细想想都觉得自己憋屈，我母亲昨日生辰，他穰侯今日带扶正的妾室登门，让他那下贱舞姬出身的正妻在我的宴席上阴阳怪气，肆意凌人。赵姬恶心我，不就为了给子嫚找回脸面，顺带出口气嘛。

谁欺人太甚？谁？强压在心底的悲酸陡然铺天盖地将我湮没。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怪我不识大体，你就不该娶我。”我眼眶含泪，委屈说道：“你应该娶子嫚，做你的妻。”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一路小跑躲进了园子，独自靠在樱花树下，心绪黯然。

若不是感念白起收容鄢儿娉儿面上，我都懒得忍着恶心宴请穰候。

方才宴席上，虽斗嘴皮子争了点儿上峰，然而气头过后却无半分愉悦，穰候带了赵姬赴宴，已经是昭告众人赵姬主母身份。

他的侯爵之位势必要让魏子季承继。

我一时的争强好胜跟嬴鄢的前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赢鄢一旦袭爵无望，娉儿来日议亲只怕连子嫚都不如，只会落人轻贱任人挑选。

她们姐弟俩，以后可如何是好？

我在樱花树下呆坐良久，更深露重，寒意袭来，我衣衫单薄，悻悻然折返原路。

回房路上，我低头不顾旁人只顾自行己路，猛然从旁冒出一人。

把我惊了一刹。

细看来人，竟是司马错老将军。他身后转角处一黑影四处望风，诚惶诚恐如同做贼一般，他儿子司马靳这般行径，真是搞笑得很。

司马错老将军给了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说道：“郡主，老臣带犬子向你问安。”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堆笑说道：

“老将军客气了，我已嫁为人妇，您又何必谦称为臣，唤我君夫人便可。”

司马错老将军没有理会我这般客套，严肃而又直接了当地说道：“老臣乃司马氏后裔，先祖本就是给女娲司马务而得的氏号。郡主，您乃女娲后裔——巫山神女嫡系，老臣岂敢放肆？不仅老臣是您的臣子，老臣全家生生世世都是您的奴仆。”

司马靳在后面瞪圆眼睛看着他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马错说完这话，直接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给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连忙把他拉拔起来，他死命非要跪下，反复再三，怎么也不肯起来。

司马靳过来本想把他爹扶起来，司马错一伸脚直接把司马靳拐到在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司马错摁着司马靳的头，硬是给我行了一个大礼。

“哎——”我颇为为难地叹气一声儿，司马一家在向我示忠，表示愿意效劳。都直白坦率到这种地步了，再装傻就虚伪了。

司马一族也是曾今先祖在商朝时期的旧臣，辗转八百年过去了，矢志不渝不改姓氏，仍自称女娲之臣，也是难得了。

这包袱我想甩甩不掉了。

“罢了，我知道老将军的意思了。”

司马错入秦几十年，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论军功，丝毫不逊白起。可到底不是秦人，苦守函谷关做守将十数年，不进尺寸军功，连攻破蜀国这等灭国之功，也只封了个客卿，白起都被封为武安君了。

现在他这把年纪，再难封君拜侯。这时候效忠于我，无非是为了他儿子司马靳，以后在秦国有个靠山。

“令郎本就与我夫君往来甚密，以后常来常往便好，别称什么奴不奴仆的了。”

我暂时还不想在白起面前暴露我的身份。

“主仆有别，我司马氏本就是女娲奴仆，岂能僭越？”司马错坚持自称为奴，“若郡主不愿意在人前显露，我们自会小心保密，不让外人知晓。可私下无人时，还请郡主不要与我等见外。有什么需要吩咐效劳的，司马氏一族定肝脑涂地，达成主上所愿。”

听到这话，我才放下心来，颔首点头称妥。

临走时，我特地转身提醒司马靳：“尤其不要在白起面前提及我身份，切记，切记！”

司马靳浑浑噩噩地点头答应，一脸懵逼，狐疑不解。

司马错见我这意思算是认下他们了，内感欣慰，大松了一口气。

我走后，司马靳问他父亲：“爹，你装醉就是为了这个？”

司马错语重心长地交代司马靳，“司马一族不是秦人，我这客卿是到头了，你还有希望光耀门楣。在死之前，咱们得认祖归宗。不然，终究是亡国流民客居异乡，身如浮萍随风飘荡。”

司马靳不以为然，心想认下魏郡主当主子能有什么好处？秦**功制，谁都得凭战功封爵。魏郡主再尊贵也不过一世富贵，太后和王上一不在，魏郡主的富贵尊荣便如春水东流。

“郡主身份再尊贵，再是女娲后裔，那也是上古旧事。改朝换代都几千年了，天下姓自认姓姬的都没几个了。咱们还费这个事，认下这主子作甚。更何况，她都已经成了武安君夫人了。出嫁从夫，她的富贵尊荣也是身系白起。我跟白起一起拼杀至今，认不认魏郡主这个主子，白起也是我兄弟啊。”

司马靳赤子之心，理解不了他爹司马错苦心为家族长远做的打算。司马错看着司马靳，苦笑不已。当年他在魏国之时，也是如他儿子一般耿介忠厚，不屑这些蝇营狗苟。

可是，现实并不允许他做一个纯粹的军人。

司马氏就只剩下他这一脉从魏国逃出生天，家族能在秦国立稳脚跟，实属不易，不能再有差错。

“重归女娲一脉，当是给司马氏找个靠山。若司马氏在这秦国实在待不下去，后世子孙也有个投奔的地方。巫山神女一族虽不复上古女娲在世时的威势，可收容一个司马氏族的本事，还是有的。”

司马错与司马靳父子叙话一阵后，天已大亮。没留下吃朝食，径直离府回家去了。

我回房时，白起怒气未消，我二人皆耿耿于怀，互不理睬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