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一阵秋风起,我压实右襟穿上蝉衣,端坐回白起:“不过倒是知道,为什么王后去甘泉?”
王后这回怕是得在甘泉呆一段日子了,接见楚国来使是王兄给王后最后的机会。
上次,丑夫过来时告诉我,回门那日王后在甘泉宫挑拨一事,还是让王兄知晓了。王兄得知,气愤不已。幸姬、卫姬也趁此添油加醋,说王后心向楚国,身为秦国王后却屡屡生事,妨碍秦国的千秋大业。
王兄顾念夫妻之情,没有偏听偏信。还是给王后一次自证清白的机会。宴请楚国使者,就是想最后试探了一番王后。
可惜——
白起听我说完这些宫中争斗,好奇王兄会如何处置王后?
“可会废后?”
我惊异地说道:“废后?为何要废后?王后本就是楚国公主,要是半点儿不顾母国,那还是人?”
若是王后在宴请楚国使者的宴会上,如同太后一般老成谋国,镇定自若。那,王兄才会心忧到夜不能寐。
说到底,王后只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纵情任性的后宫妇人。作为王后,即便没有一国之母的气度,但也王兄结发妻子,岂能废后。
只不过到底是被幸姬、卫姬等人抓住了把柄,满城皆知王后偏向母国。王兄不略施惩戒,怎堵王城内外悠悠众口。
甘泉宫夏日清幽凉爽,冬日温暖如春。对外看着像是送去给太后训诫管教,其实不过就是过去住一段时日罢了。
过了这个风口,再回宫中,王后还是王后。
“王后不懂事,太后好好教导一般便好。王兄岂能废后?王后可是太后和母亲替他精挑细选的妻子,无大过错,如何他都不敢废后。”
白起起的话头,可听我说这些,又丝毫不以为意,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我见他没什么兴致便住嘴不说了。
娉儿躲懒,见我和她姑父在此,借口不便打扰,收拾琴就要走。
我一把拽过她来,命她休息片刻后,再把琴谱好好练习一遍。
白起倒是惯着,摆摆手让娉儿一边玩耍去。娉儿得令,挣脱桎梏拉着左右小侍女,一溜烟跑去园子疯耍。
巴清她们不放心,带着几个大点儿的侍女跟了过去。
这叮叮当当的声响下,就只剩下我跟白起闲坐。
白起把玩起娉儿扔在一旁的琴,好奇问我:“子魏——你不是擅长琵琶吧?为什么教娉儿琴啊?”
听见白起唤我闺名,我皱眉纳罕,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回他道:“娉儿还小,我的琵琶太大,她把弄不开。先让她学琴,识得一些乐理为好。”
白起撩拨了几下琴弦,弦音缭绕不绝。音色未了时,跟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下月五日是我生辰,我想请司马靳他们来府中一聚。”
说来白起都觉得惭愧,这些年尽蹭同僚家的好酒好席,没做过一次东。
现如今,他也有家了。
是该置办些好酒好菜,答谢这些年逢年过节招呼他的各位将军和嫂夫人了。
“下个月六日?今日是三十,不就是七天后?”
这般匆忙?我顿时慌张,皱眉嗔怪这家伙现在才告知。
这府邸就是“架子货”,门外看着倒是巍峨不凡,门内,也就司木他们打理的花园堪称锦绣繁华。
这要宴客,岂不是耻笑于人前。
我耷拉上布屐,穿好衣服。
连忙跑去巴娭毑处谋划七日后的宴席。白起一脸懵逼,没见过我这般慌乱的模样。回神过来,跟在我后面过来,看我如何行事。
巴娭毑叫来巴清和司膳、司木等人待命,我与她在房屋内堂谋划。
白起靠着门沿坐在门槛上,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忙进忙出。
唯一帮上忙的,就是告知我打算宴请司马将军全家、蒙老将军夫妇、李瑶将军夫妇这几位贵宾。
幸好,人数不多,尚能应付。
巴娭毑让我也不用太着急,现如今内园子也有些样子了,打扫一下用来摆席也很雅致,不至于露怯。
也对,从正门而入,关闭那些还没有修缮好的院门。宴席当日,让人领了直接进园入席。
"八珍"是最基本的,"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肝"这些都好操办,司膳定能办得妥当。
可是这些实在普通不出挑,总不能招待人只有这些。巴娭毑提醒我:“南去楚国贩盐的船队快回咸阳了,他们的刀鱼用来招待姑爷的贵客,定无错处。”
我与巴娭毑商议是用于午膳还是晚膳时,看我们议事已久,有些不耐烦的白起插嘴进来。
“他们都是吃了朝食过来,主要是过来喝酒一聚,你们准备些柿干、枣子和杏肉脯就行,军中将领没你们这么多讲究。就算留到吃夕食,备一两头羊烤着就行了。”
谁跟他家里似的,一天按三顿翻着花样吃,庖丁在灶房成日忙着烹羊宰牛。也是他们夫妇二人恩赏多,府邸里人口尚少,这要是人口多些,岂能养活得起。
白起一席话倒是提醒我了,让我想起往来乌孙国商队带回来的“旋炙羊”的器具。让司膳带人从库房翻了出来,试试看还能用否?
使唤她们去搬“旋炙羊”器具的空挡,我低头沉思片刻,想着那日生辰时,朝食方用,夕食未至的这段时间该如何打发?即便在园子里赏景,空看花鸟鱼虫也是无趣。
对了,前段时日听闻宫中来了一只卫国的乐队,颇受王兄喜爱,想必不凡。当日借来宴席奏乐,也是一番乐趣。
我说予白起时,他瞠目结舌我的异想天开,“这过个生辰,怎么这般麻烦。早知如此,我应该当日跟你说,省多少事儿。”
白起本意是当日一家人“围釜设席”,多备些好菜,肆意饮酒过个生辰便是。现在看我这么仪式感十足的想这么多名堂,觉得这生日实在过得麻烦,颇有种偃旗息鼓,让我鸣金收兵的意思。
我这在兴头上,哪里还容得他聒噪。直接说让他不要多虑,反正也累不到他头上,到时候安心跟客人们吃酒肉便是。剩下的,我自有安排。
安置好家里的事情后,便让外府门上的马奴,套了驷驾马车,马不停蹄地去了六英宫。
七日后,白起生日宴。
当日我硬撑着起来用了早膳,恭恭敬敬地举着案,将新裁的玄色“三重衣”、武冠、佩绶和锦鞋送到白起面前,让司配等人伺候他穿戴。
一应玄色,织物绣工皆是不凡。白起身姿本就挺拔,这身衣裳上身就更显精壮体格。我心满意足地上下打量着,白起看着也颇为满意。
为了衬托他的衣色,我特意选了一整套雪白的衣裳,腰间系金环玉佩,行走间伶仃作响,也是一番乐趣。
秦国礼制,君主外,妇主内,白起在外迎送,我在内府恭迎各位将军和夫人入席。
至开宴时,穰候姗姗来迟。跟在穰候身后的,还有赵姬,新晋封的穰候夫人。
我见来人是他,撇了一眼白起,心有不悦。
白起一直侧身对我,与穰候一同进来时,全程与穰候说笑,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可恶!
穰侯与我对视时,我二人冷漠的互看一眼,几乎同时互致平礼。
礼毕,我淡定带他入席。
穰侯位至彻侯,军功至顶,仅次秦王。我魏郡主身为王妹,分封多年,尊贵仅次太后,与王后执平礼。论身份爵位,我两人互相致礼,确实无误。
不过要考虑我二人亲生父女关系的话,看着就有些诡异。
旁人若不知我们二人关系,怕是以为这两人,不熟。
众人皆站立一旁,等候主宾穰侯落座,结果看到父女二人这一出。
司马错老将军夫妇二人倒是淡定,见怪不怪。他们儿子司马靳却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嘴角还挂着玩味的笑容。
蒙、李二位将军着实没见过这等场景,互相探寻的眼神里都透着诡异。听闻穰侯和魏郡主父女不睦,没成想竟到这种地步。
赵姬挺直着腰板,不似以往一般颤颤巍巍地坐在穰候身侧装样,有了穰候夫人的名分,气质都添了几丝雍容。
金钗玉簪,各样四五根,没命地往发髻上簪。衣饰鞋履一股脑的都是蜀中绣品,金丝银线密织的花样纹饰,璀璨得都有些晃眼睛。这一身行头,是生怕显摆不出穰候豪富。
司马夫人和蒙夫人相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这老妇现眼。
众宾客都是用了朝食而来,食欲寡淡,八珍再是锦绣呈前,也是熟视无睹。
直到“江刀鱼”这一味料理摆上席面时,大家方才来了兴致。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司马错,都目不斜视地看着这味珍馐。
几十年来,这味楚国珍馐仅在秦宣文王在世时,在宫中宴请群臣过几回,有幸品尝过的人都被其鲜美折服。
因为楚国离咸阳路途遥远,且舟车颠簸,“江刀鱼”很难活着运抵咸阳。“江刀鱼”活鱼烹煮,肉质鲜嫩味美,可是一旦死亡,转瞬发臭**。夏日只需半日的功夫就臭不可闻,冬日好些,不至于发臭,不过死鱼烹煮,肉质也是发材发木,跟活鱼不可同日而语。
这等稀奇之物,纵是千金也难得。
众人争相停杯换箸,品尝这难得一见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