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族本纪之武安君夫人 第13章 第十三节

黄歇！

我这个师叔，本是楚国宗室贵戚，不过无官无职不受重用，没有出现在迎接楚国来使的宴会上。

他不远千里给我送来我师父生前留在吴越的衣冠旧物，还同时送来了楚王的谢罪表。

楚王在表中忏悔楚国王室对我巫山神女一族的不敬，也痛心疾首地指责了楚怀王对我外祖母神像的调戏。希望我巫山神女一族好生止杀，不要因为他父楚怀王好色无耻之语，绝了楚国后嗣的生路。

巫山神女一脉与楚国三姓宗族，皆是女娲后嗣，系出同根，相煎何急？

“楚国今日已经尸骨如山，一败涂地，即便是遭受神的惩罚，也惩罚够了吧。看在三闾大夫是你恩师的份上，收手吧，不要赶尽杀绝了。”

黄歇说完，跪在地上哀求我：“大夫在天上看着你呢。来日，你们师徒如何相见？”

我嘴上虽不让人，骨子里还是亏心的。师父不是不知道我母亲对楚怀王的仇恨，也知道我王兄登基后对楚国数次讨伐的根源。他生前待我千好万好，多少还是希望能在我这一辈，消弭巫山神女一族对楚国的疯狂报复。

我下定决心后，扶起师叔，说道：“告诉你们大王，感谢你们楚国那个忠心不二，以死殉国的三闾大夫吧。”

我答应黄歇，定会让秦楚议和。

当天夜里，我与白起同眠一榻，我依旧不敢入睡。站在门边，敞开大门，守望初升的太阳。

白起无奈起身，给我斟了一杯蜜酒，递给我让我喝下。

“你心思太重，国家大事，岂是你一女子能左右的，你何必折磨自己？”

我直直迎上他犀利目光，惴惴开口说道：“你可想明白，司马错老将军为何私信与你？”

白起不解地望着我，淡淡说道：“我也不懂他这是何意。”

司马靳老说他爹肠子是九曲十八弯，城府深不可测。这儿子都猜不透的老子，他白起一外人，就更不明白了。

我了然于心，穰候魏冉已至彻侯，白起作为武安君，离封侯也只有一步之遥。我与白起的婚事，在外人看来，就是武安君与穰候结盟。

楚国一灭，以白起的军功，便要依制封侯。

他们翁婿二人若都被封为彻侯，那大王之于秦国，是何位置？

司马错老将军在军功上不及白起，但在政治上的敏锐性远胜于他。

我冷静跟白起分析他的处境，“孙子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司马错将军老谋深算，定无差错，他说能一举能灭亡楚国，就一定能。可是，灭了楚国之后呢？你有想过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司马错将军已至暮年，半只脚踏进棺材。多年忠心秦国，战功赫赫，从无差错。又非秦国公族出身，根基颇浅，无论太后、大王和穰候，对他都很放心。

“你武安君白起和司马老将军不一样。你出身公族，乃公子白之后。年岁也轻，不过中年，战功太盛，风头太足。谁掌权，都忌惮你。”

我暗暗敬服司马错将军，老谋深算，看得长远。他深知，楚国一灭，白起封侯，穰候实力大涨，与王兄、太后的权利平衡瞬间打破。白起最终要在王权和相权之间，择一主而侍。选穰候，王兄要杀他；选王兄，穰候要除他。

这一抉择，凶险万分，左右都是死路。

“司马错将军将此军情隐瞒，单独写信给你，而非禀奏太后或者大王，这是他狡诈之处。作为军人，灭楚良机近在眼前，他不能视若无睹，那是不忠。可是作为夫君之袍泽，一起上战场出身入死的战友，他何忍心送你去不归之路？那是不义。所以，将这个选择递到你的面前，夫君全他忠还是义。无论你选什么，他都无愧于天地！”

“那个老匹夫！奸诈诡滑。”白起恶狠狠地说道，

“骂他作甚？”

我轻飘飘地说道，“你应该庆幸他乃客卿，不是老秦人。若换做是你这般土生土生的老秦人，只怕未必会费这个周折。”

司马错老将军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怨不得他。

“那你的意思呢？”白起问道。

我思忖半响后，劝白起休兵止战，安享富贵，退一步下来再做打算。

“楚国幅员辽阔，我秦国啃下那么大块疆土，都派不出多少军士去屯田耕种。秦楚大战，跟你一起去楚国的将士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给家里人挣下的爵位封地，都来不及好好享受一番，就又要踏上异国土地去搏命厮杀。你一向善待下属军士，于心何忍？”

我温言软语劝服白起，“让他们在家，享几年福吧。”

白起漠然看我良久，“错过此等良机，只怕是纵虎归山，再难灭亡楚国。”

作为一军统帅，将战局扳到如此局面，实属不易。楚国转瞬灭亡之际，却让他陷入如此两难的田地。退，则失去灭亡楚国的绝佳战绩。进，只怕真如我预想的那样，他白起的人头就要搬家了。

白起当夜一夜未眠，呆坐案几不语。最终，大叹一口气。罢了，他确实风头太盛，该退一步，消停一两年吧。

次日，白起进宫面谏大王和太后，分析了七国形势，秦楚大战已将楚国大半疆土收入囊中，楚国苟延残喘，灭亡楚国易如反掌。但秦国灭楚大战也大损国力，间者来报，山东五国已经组建联军虎视眈眈，准备与秦国一战。

现如今形势对秦国十分的不利，白起奏请大王和太后召司马错大军回国，防御五国联军。

最终，大王和太后听从了白起的建议，与楚国来使议和。

最终，两国签订条约。

楚国对秦国俯首称臣，楚国将鄢郢以东割让与秦，以乌江为界退守江东，楚国迁都于“陈”，变称呼为“郢”，自此，秦国以鄢郢为大本营，驻守江西，与楚国划江而治。

条约签订后，为表诚心，楚王还将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送往秦国。

自此，秦军班师回秦，永不伐楚。

秦国礼送楚国使者出境后，太后召白起去甘泉宫问话。以侄子之礼招入内宫，撤走四下，便嘲笑起白起，“武安君不愿再下一城灭亡楚国，果真是怕不敌五国联军吗？”

这话哄哄别人行，可却逃不过太后的眼睛。

白起不答，沉默垂眸。

“还是因为新婚燕尔，缠绵悱恻，不舍娇妻啊？”太后见白起如此认真严肃，为老不尊地调侃起他来。

垂眸不语的白起瞬间窘迫，尴尬惶恐地回道：“太后实在是太看轻卑职了，卑职岂能藏私？楚国地大物博，我秦人倾国而出也无法占领楚国，灭亡楚国只能蚕食无法鲸吞。卑职又岂会因儿女私情，枉费秦国将士的性命？更何况，秦楚大战已经消耗了我秦国大量人力物力，若此时再和楚国以命相搏，最后决战。何以对抗虎视眈眈的山东五国？”

太后听完颔首不语，心领神会地了然一笑。

对白起说道：“我倒是希望你真上心子魏，儿女私情不妨碍武安君的英雄气概。其实也好，这刚成婚就指使你征战沙场着实是冷落娇妻。趁这个时候得闲，赶紧跟子魏要个孩子才是正经。你们俩都不年轻，得抓紧时间。生个孩子，男女都好，赶紧给我生个小外孙养，不至于让我膝下寥落。”

白起面上恭敬严肃，却也止不住点头应和太后。

白起回府后不久，宫中出了一件大事。

王后被王兄禁足宫中十日后，对外声称王后重病，遂遣王后于甘泉宫静养。

白起从外归来跟我说起此事时，我正与娉儿她们在新修“自流亭”的外围廊台下习琴。

已过立秋时分，若不赶紧趁天气凉爽挖好池子，那就延误工期且等明年。主事和工匠都想年前结了工钱回家过年。所以，主事盯紧工匠、力人紧锣密鼓地干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众人见武安君白起来此处，纷纷下跪停工参拜。白起左右不顾，径自来我处，让众人接着干手里的活计。

“这处院子夏日才动工，竟已修得七七八八了。”

白起拿起我身侧的样式雷图，与我踞坐闲谈。我示意司膳将秋梨送到姑爷面前，我歪着身子跟他言语。

“本就该夏日落成，拖到今日也是因为建府太匆忙，赶我们的婚期。”

这府邸为了赶在婚礼前能用上，就只能在先把主体院落建成，细化的都没赶得上趟。比如这“自流亭”，本就最适合夏日用来避暑，甘泉宫那边的人早早就把水车的木构件送来，结果迟迟没派上用途。

我与白起的婚事快得谁都没想到，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成就的，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白起此时古怪地看着我，。

支着身子侧躺着一旁，迷瞪着眼睛跟我闲话。“王后去了甘泉宫，你可知晓？”

这倒是不知，丑夫这几日不知为何，没有频繁过来我这边监工，甘泉宫的消息我是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