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晔正打算慷慨陈词,教育他几句,那个老婆婆骂道:“你是哪来的狐狸精!敢骂我儿子!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杨玉晔轻轻扯了扯沈佑霖的衣袖,沈佑霖走过去一脚踹飞那个壮汉,吓得他娘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谁知那被打的女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生气地瞪着沈佑霖和杨玉晔。“天杀的!你打我相公!我跟你拼了!”
老太婆见儿媳妇和人上前理论,便也大喊道:“光天化日,杀人啦!大家快来看啊……”
杨玉晔懵了,“她怎么这样……我们是帮她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那女子扑上来要挠杨玉晔,沈佑霖不愿意在街上和市井小民争辩,便眼疾手快,拉过杨玉晔腾挪急跃,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杨玉晔惊魂未定,不敢置信。“她明明快被打死了,为什么不反抗,还反咬我们一口。”
沈佑霖不屑地说道:“你帮她自然是好心,她自己犯贱,活该被打。感情如人饮水,她嫌你多管闲事,你就当自己好心喂了驴肝肺。”
杨玉晔和沈佑霖信步走在街上,忽然闻到一阵诱人香气,是路边卖的糕点,热腾腾的刚出炉,她看着糕点,脚步有些迟疑。
沈佑霖注意到杨玉晔的步子慢了下来:“想吃?”
杨玉晔不好意思的承认:“嗯,有点,怪好闻的……”
沈佑霖想着她在帏帽里偏着头闻糕点的馋样,颇为遗憾不能亲眼所见,但想来一定很可爱,他径直走向那卖糕点小摊。“每样都包几块。”
糕点摊的摊主在忙着切糕点,没顾得上这头。他旁边的小女孩,应该是他女儿,走过来拿起纸,给你们包糕点。
杨玉晔看着她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皮肤晒得黝黑,个头还没有糕点摊高,很费劲地站在一个小板凳上,熟练地一块一块把糕点装起来。
他们在茶摊找了个桌子坐下,要了一壶龙井,杨玉晔迫不及待打开糕点,放了一块在嘴里,果然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沈佑霖也拿了一块塞到嘴里,想着杨玉晔的面庞,果然很甜。
“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沈佑霖没明白她说的话:“什么?”
杨玉晔小口地咬着糕点,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说那个卖糕点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就要帮衬家里。反观我这样没吃过什么大苦头,还有丫鬟伺候的人,简直比她强太多。即便所嫁非人,我到底吃穿不愁,比那些苦苦挣扎温饱的穷人强。”
沈佑霖却说道:”人不能通过比惨来获得幸福,不论别人有多惨,你的痛苦仍然只是你的,没人能替你感受你的痛苦。”
杨玉晔在帷帽里瞪了他一眼,然后才意识到他看不见,郁闷地说道:“哎,你会不会说话,我刚觉得心情有好一点。”
沈佑霖却不是那种会哄姑娘的性子,他很认真地说道:“生来的命不能选,运却可以选择。那卖糖糕的小姑娘跟你比不了,但她若不努力替家中分忧,她父母忙不过来,导致糖糕生意不好,就会让她家每年进项更少,贫困加剧,她吃了上顿没下顿,随后人生就是另一番景象。”
杨玉晔听得十分认真,连手里的糕点都忘了吃。
“所以无论是何人何等身份,生下来便要搏,跟自己搏,进而跟天下搏,一生才不枉过。
否则只一味长吁短叹命运不佳,却不为之努力做出改变,和……”沈佑霖随手一指后面民舍的墙上。“……这墙上的咸鱼有什么分别?”
杨玉晔细想他的话,觉得有些道理。“相识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这么正经说了这么多话。那你呢?你为什么事情做了努力?”
“我为,百姓安居乐业。”
沈佑霖说完这句话,脸有些微微泛红,这可难得一见。杨玉晔有些吃惊,“这……也太宏伟了吧……”
“姑娘可能不信,这念头虽然常在我心中萦绕,却是第一次宣之于口。”沈佑霖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在山东,困于深宅,远离边陲,不知那里战事连绵,百姓流离颠沛,饥寒交迫,有家不得回。沈某不才,年少从军,征战多年,俯仰天地,只想保家卫国,回护一方。”
杨玉晔早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却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有心询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自己只安居一隅,为了宅子里的事斗来斗去,人家却心怀家国天下,如此一比,真是自愧不如。
“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总在宅子里,心和眼界就窄了。我也想过,我这一生,难道只能在这宅子里斗?若有朝一日,能得自由,我真的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杨玉晔有些感慨地说道。
沈佑霖安慰道:“你是女子,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穷人家的女儿要学着操持家业,豪门贵女要学着礼仪教养,二者又都需要相夫教子。无论如何,都只能着眼于一方天地。而男子可选择做的事情便太多了,上至庙堂下至经商,可以三妻四妾,也可以娈童断袖,都无人会对男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两人正说着,却有一个女人过来,跟他二人道歉。杨玉晔仔细一瞧,这女人鼻青脸肿,身上有血,指甲断了,正是刚刚那个被打又反咬他们一口的媳妇。
那媳妇却说道:“谢谢这位公子和小姐为我大打出手,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们二人的,实在不得不那么做……”
原来这女子刚刚被打,遭沈佑霖所救,自然是心存感激的。可是为了讨丈夫欢心,以免等下被打得更惨,她不得不做出辱骂杨玉晔和沈佑霖的姿态。现在她没事了,又找过来向两人表达感谢和歉意。
杨玉晔有些不忍:“他把你打得这样惨,你婆婆也欺压你,为什么不与他和离?”
那女人痛苦地流下泪来,“我从小便被卖给他做童养媳了……如今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我不能离开我的孩子……而且我一分钱都赚不到,离开他,只能去乞讨,我的孩子也会被人看不起……现在好歹有个安身之所,有口饭吃,我已经很知足了。”
杨玉晔很想告诉她,隐忍不会换来改变,她万一有一天被丈夫打死了该怎么办……可是如她所说,她离开她丈夫,只怕会死的更快……
沈佑霖想着自己刚刚说她“下贱”的话,心怀不忍,便拿出一袋银子给她。“拿着这些钱,带着孩子们离开济南府,去外地找个地方,买块地生活吧。”
那妇人见能脱离苦海,也不推辞,接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这些钱,能救她一条命,但是谁知道天下有多少像这样的女子。
沈佑霖看着杨玉晔,继续着刚才的话,“你应该拥有自己想过的生活,无论别人说你什么,这都是时代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杨玉晔看着沈佑霖,他目光灼灼,就像是有星光落在他眼中,身为男子,他竟然有这样的思索和胸怀。杨玉晔第一次听见有人告诉她,她想怎么样生活都没错,是时代错了。
“若真有一日,世人眼光不再刻薄,女子可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行商打仗,任意而为,而不是局限于一隅,那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我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我只是个庶出的女儿,父亲虽然比较心疼我,但是更爱功名利禄。家中长辈无人为我撑腰,我便是不想嫁,又能怎么样? ”杨玉晔心头豁然开朗,十分轻松地说道:“命不可改,运可以改,我想做我这一生的主。即便眼前困难重重,我也不会轻言放弃。”
沈佑霖十分赞同,他欣赏这样在苦难中还能一心向上的态度,任何时候也不能轻言放弃。
“崔阁老我是绝对不会嫁的,如果我想请你帮忙,你会帮吗?”
杨玉晔有些紧张地看着沈佑霖,沈佑霖微微一愣,神情也不由自主有些紧张,若是她开口说:你可愿意娶我。他自然是愿意的,但是赐婚的圣旨明明就在路上了,到头来显得是女方在主动,这就有些尴尬了。
杨玉晔说出她的想法,原来她想在出嫁崔阁老的路上,装作被盗匪劫持,从此不知所踪。盗匪要沈佑霖的人来假扮,杨玉晔感觉他有钱有权势,自己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想来沈佑霖是能帮这个忙的。
沈佑霖心头一松,想这丫头原来想的是釜底抽薪之计,倒害的他紧张了。
杨玉晔见沈佑霖没有出声,料想他是有些为难,便心想算了,自己再找别的机会逃跑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杨玉晔便讲起另外一事来,“当日我和杨玉昭撕破脸,我曾经跟她说‘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咱们走着瞧’,但你也懂得,那种时候输人不能输气势,撂狠话谁不会。可是我如今根本没有办法打压她……”
沈佑霖摸着下巴说道:“取其要害,让她永远没有翻身的可能。”
这正和杨玉晔不谋而合。